喻正南跟在周明珠后面,神情复杂,他先是仔细看了看儿子,确认他没什么大伤,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小瑾,没事了,爸爸妈妈来了。”
周明珠的情绪稍稍平复,但握着儿子的手依旧颤抖。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丈夫,眼神里都是压抑已久的愤怒:“没事了?你说得轻巧!”
她实在无法忍受:“喻正南!你告诉我!要不是你……小瑾怎么会被绑架?!他怎么会在外面受这种苦,差点连命都丢了?!”
躺在病床上的喻瑾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神黯淡下去,默默移开了视线。
喻正南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最终只能说:“明珠……我……这件事是我的错,是我没处理好……”
“没处理好?!”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工作上不要那么较真那么死板,你不听啊!!一点余地都不留!把人往死里得罪!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些人早就放过狠话了!我说了多少次让你小心点!让你为孩子想想!你听了吗?!你退一步会死吗?!”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再次汹涌而出:“现在好了!他们动不了你,就冲着孩子下手!你想过小瑾这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你告诉我啊!这些伤!这些……”
她指着儿子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泣不成声,“……这些本来都不该发生!都是因为你!”
周明珠每说一句话,就会在喻正南心上插一把刀,他无言以对。
妻子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的确是他的错,是他固执己见,不肯让步,埋下了祸根,最终报应在了他最宝贝的儿子身上。
护士站在门口,进退两难,面露尴尬。
最后出声提醒:“小声点啊,别的病人还要休息呢!”
沈自听站在角落的阴影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看着病床上沉默不语的喻瑾,他偏着头,看着窗外,手无意识的用力抓住床单。
无妄之灾,是自己父亲造成的,心里一定不会好受吧。
而就在这时,喻瑾忽然转回头,目光越过争吵的父母,再次精准地找到了角落里的她。
沈自听似乎读懂了他眼神里的乞求:别走。
最终,喻正南颓然地摸了摸头发,声音沙哑至极:“……我先去处理一下后续的事情,问问医生具体情况。”
他仓促离开,背影显得沉重而狼狈。
直到看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周明珠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捂住脸,压抑的哭。
过了好一会儿,周明珠才逐渐平复下来。
她抽出纸巾擦了擦眼泪,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她才注意到了几乎隐在角落里的沈自听,连忙站起身,带着歉意和残留的激动走上前:“这位……姑娘,真是太谢谢你了!我……”她的话说到一半,目光仔细落在沈自听苍白却难掩清秀的脸上时,忽然顿住了,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种不确定的探究,“等等……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总觉得……有点眼熟……”
喻瑾补充:“妈,她是杨阿姨的女儿,沈自听,您之前给我看过她的照片。”
周明珠猛地一怔,目光再次聚焦在沈自听脸上,上下仔细打量着,最终恍然大悟。
“杨虹……对!对!是杨虹的女儿!”
“看我,都糊涂了,是听听啊,阿姨终于见到你了!”
“怪不得……怪不得我觉得眼熟!你跟你妈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气质不太一样……”
她说到后面,语气微微迟疑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沈自听身上那种过于冷漠淡然的气质,与她记忆中好友年轻时的张扬明媚截然不同。
“我听警察说是一个姑娘救了小瑾,没想到是你……杨虹她知道吗?你这么长时间没回去妈妈该担心了吧。”
沈自听被她过于炽热的目光弄得无所适从,她不太习惯这样的热情和肢体接触。
“她……出差了,我不想让她担心。”沈自听低声回答。
周明珠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杨虹那人要强,对女儿要求特别高,这她早就知道,不过想完全不让她知道肯定不可能,算了,这不是还有自己吗?
她去跟杨虹说,怎么说听听都是救了人,做了好事,没什么可指责的。
但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拍了拍沈自听的手背,语气更加柔和:“好孩子,阿姨在这里,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后续的事情基本上没沈自听什么事了,喻瑾清醒后,表现出了超乎年龄的冷静和配合,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一点一点回想这一个月的细节,过程不太美好,但是为了早日让坏人落网,他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压制着恐惧和不适。
据他断断续续的回忆所言,他被绑架后,起初被关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遭受了殴打和折磨,期间绑匪跟家里要赎金,绑匪如愿拿到了钱,他以为自己会得救,但是没有,他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后来,他隐约听到看守的几个人商量,风声紧,打算把他“转卖”到更偏远的地方去。
他很恐惧,根据一些细节和路程,他能确认自己现在离锦川还不是很远,但是过几天就不一定了。
他试图逃跑,在脑海中一遍一遍的计划,推演。
最终,在一个雨夜,他成功逃脱。
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地方太偏僻了,还要防止那些人追上来,只能不停的东躲西藏。
直到伤口感染太严重,实在跑不动了,周围也没有人,只好暂时在那栋废弃楼里待着。
沈自听回到家里,依旧是冷冷清清,她沉默地换鞋,将书包随意丢在玄关的角落,身上的衣服换下扔进洗衣机。
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盒印着粉色玫瑰和白色荔枝图案的雪泥,包装纸摸上去冰凉光滑。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喜欢吃凉的东西,最好是能冰到舌尖发麻、喉咙紧缩的那种。
极致的低温似乎能暂时压制住那些难过悲伤的情绪,能让她找到一种短暂的平衡和镇定。
一盒雪泥很快见了底。
她才想起这算是空腹吃冷饮,估计一会儿又会胃疼。
胃部似乎为了印证她的想法,立刻传来一阵轻微却明确的、熟悉的抽搐感。
还能忍受。
她揉了揉眉心,迷茫了三分钟,大脑空白了三分钟,才开始思考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
课外练习还有一些,语文还有一半没做,英语数学倒是写完了,但是没校对,物理错题还没整理……
她把所有想到的都列在一张纸上,条理清晰,一条接着一条,其中包括洗衣服晾衣服、整理书桌这种生活琐事。
黑色的水笔在横线纸上划出一条又一条待办事项,工整,有序,事实上,书写这件事情本身还是很治愈的。
这几天是假期,没有人打扰她,理论上,她拥有大把完整的时间,可以一条一条地去完成清单上的任务,用充实的忙碌填满每一分每一秒。
只要她能逼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痛苦难堪的曾经,不去想未知的、灰暗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以后。
她放下笔,目光落在清单最上方的一项——校对英语练习。
可是……
可是……她根本控制不住。
她发现自己现在很难全神贯注的去做一件事情,不带丝毫情绪。
它们就像有毒的藤蔓,每分每秒都在蠢蠢欲动,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将计划好的一切全部打乱。
她看着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她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她想,只要自己足够听话,考出足够好的成绩,拿到足够耀眼的名次,变得足够“优秀”,杨虹,她的母亲,就一定会看到的。
看到她的努力,看到她的存在,然后轻轻拍拍她的头,说一句“听听真棒”,而不是永远皱着眉头审视她的分数和排名和她的一切。
怎么做都达不到要求啊。
就算考了第一,她也会从别的方面去挑剔自己,背没有挺直,见了邻居没有主动问好,衣服有褶皱……
任何细微的、甚至算不上错误的地方,都能成为杨虹蹙起眉头,恶语相向的理由。
因此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够好,她这样失败的人,是不是应该消失呢?
两天后,杨虹回来了。
果不其然,这几天的事情她都知道了。
沈自听正从厨房倒水出来,对上母亲扫视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锐利,带着审视和兴师问罪的意味。
她还是未成年人,深夜出现在那种地方并卷入案件,警察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不通知家长。
杨虹的手机上,大概早已收到了来自警方的通知,只是她选择在此刻,在她认为合适的时机,才回来。
她将那个很贵的包随手搁在玄关柜上。
没有换鞋,踩着高跟鞋径直走到沈自听面前。
“警察电话打到我这了。”她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说说吧,沈自听,深更半夜,你去那里干吗?”
“周明珠一个劲的夸你,感谢你,救了她儿子的命。”杨虹嗤笑一声,语气里充满讽刺,“你做事情之前完全不计后果?你知不知道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会怎么想我们家的家教?我辛辛苦苦挣钱养你,你就这么任性!”
她的重点永远不在女儿经历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而是这件事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可能损伤的颜面。
沈自听握着水杯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说出苍白的话语:“……没什么,就是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杨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走到那种连鬼都不去的地方?沈自听,你糊弄谁呢?!是不是想学那些没出息的孩子玩离家出走?!”
“我告诉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爱死哪去死哪去,没人在乎!但你最好死得干净利落点,少给我惹麻烦!”
这个世界上,能伤害你最深的人,恰恰是你最亲近的人。
沈自听原本期盼着她会不一样的,但是没有。
永远也不会有。
她麻木的回答:“我知道了。”
明天写“现在”时间线的,“过去”时间线的写的太压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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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无妄之灾(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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