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虹去世的太突然了。
如果她没有去世，沈自听还能麻木自己，不去跟她联系，忽略她的存在。
可是她就这样离开了，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
离开时，她以为远隔重洋就能挣脱那份令人窒息的控制，心无旁骛地建造好属于自己的生活。
可是这两年她过的还是不好，她依旧会在深夜莫名惊醒，被那些痛苦的记忆折磨。
她依旧习惯性地否定自己，觉得做得还不够好。
她努力融入新的环境，交朋友，认真学业，尝试新鲜的事物，看似一切都在正向发展。
逃避……果然还是没用。
那就不逃了，她决定留下来。
这个念头一起，心底那片无边无际的茫然，竟然在一点一点消散。
这两年在E国的留学生活并非虚度，她一直都在用极其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
或重要或锦上添花的证书，拿了个遍，工作经验也并非空白，国外的一位老师极为看重她，亲自将她推荐给了自己一位已在业内崭露头角、担任某家知名公司部门主管的学生手下实习。
她决定出国留学，杨虹表示不会提供任何资金支持，因此她争取到了难度极高的公派留学资格，学费减免，还有津贴。
在国外的时候，刚安顿下来就去找兼职，第一份工作是在中餐厅后厨洗过堆积如山的盘子，每天结束工作后手都被浸泡得发白肿胀。
安全感，需要的不是钱，是安全感，但是没有钱，就没有安全感。
所以，学业，赚钱，攒钱，这三件事就是她那两年的日常。
“沈小听，你还是很厉害的啦。”沈自听默默自言自语。
与其犹犹豫豫和顾影自怜，还是做点实在的吧，她迅速调整状态，投入了找工作的现实战役中。
刚发完一份简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联系了她。
是她还在锦川大学时候的辅导员，邀请她回母校参加优秀毕业生演讲。
优秀毕业生演讲？
沈自听握着手机，有片刻的失神。
短暂的沉默后，她回道：“赵老师，谢谢学校对我的认可，只是……我刚刚回国不久，各方面都还在适应和起步阶段……”
“哎呦，这说的什么话！”老师立刻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的经历就是最宝贵的财富了，再说，你当年年年考专业第一，得全额奖学金，现在学校的荣誉墙还有好几张你的照片呢，别谦虚了自听，就这么定了啊！时间地点我稍后发你微信！一定要来啊，给你的学弟学妹们打打气！”
赵老师又热情地嘱咐了几句，便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
不要犹豫！
她给自己心理暗示。
想起了回国前心理医生的话，不能依赖药物，不要逃避。
车子驶向锦川大学的路上，阳光透过车窗，落在沈自听好看的侧脸上。
她今天穿了一身得体的浅蓝色西装套裙，化了淡妆，光是微笑，就让人觉得很明媚。
“听听姐，喻瑾率先打破沉默，语气轻松，“赵老师动作可真快，你这刚回来没多久就被逮住了。”
沈自听笑笑：“赵老师一直都很热情。”
她心里记得这份恩情，能顺利出国，其中赵老师帮了很大的忙。
“你可是咱们学院的传奇人物。”喻瑾笑着调侃，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无论学什么都是第一，奖学金拿到手软，教过你的老师总会拿你给我们做榜样。”
沈自听轻轻摇头：“哪有那么夸张，都是过去的事了。”
“怎么没有？”喻瑾一本正经地反驳，“听听姐就是很厉害啊，而且……”他声音放缓：“还很独立。”
他知道她大学期间就很少回家，靠着奖学金和兼职自己负担了大部分费用。
她不回家，他就见不到她。
“其实，”她轻声开口，“有点不知道上去该讲什么，让你们拼了命的努力？然后发现……结果往往配不上努力。”
“但是不去做就会迷茫，去做了又不一定会得到想要的结果，好像也不是什么正能量。”
喻瑾的心像是被轻轻揪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车子平稳地转过一个弯，“那就别讲那些大道理了。”
“就讲讲你自己吧，讲讲你这两年是怎么过的，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见了什么人，看了什么风景……”
“可以讲讲你的迷茫，脆弱，让我们知道，我们眼中很厉害，很了不起的人，也会经历这些，但是这些也阻挡不了她继续朝着更好的未来走……”
其实他真的很想知道她在国外的事情，那是整整两年，是他不曾参与的两年。
他还想知道好多好多……
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沈自听笑了：“好啊，如果你们想听的话。”
“谈不上什么好不好，很平静，没有特别开心的事情，也没有特别难过的，麻烦会有，但很快就解决了。”
“那里总是下雨，突然就来，又突然就走，所以后来我吸取教训总在包里放一把伞。”
“不是经常出去玩，住的地方有点偏，没什么好风景，不过房东很好。”
“遇到过不太好相处的人，很咄咄逼人，好在我口语不错，能很利索的怼回去，也有留学生为我说话。”
“也遇到了一个很好的老师，给了我很好的实习机会。”
……
她没有提及那些优异的成绩和数不过来的证书和荣誉，也没有提及自己曾被当街抢过包，导致一些证件需要重新补办。
只是从一些细小的，生活化的片段娓娓道来，这些，恰恰是喻瑾最想知道的。
喻瑾安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仔细收好。
沈自听缓步走上台，礼堂内明亮的灯光落在她身上。
台下起初是惯例的掌声。
很快，观众席中，特别是经管学院的学生区域，突然骚动起来。
“喻瑾！喻瑾！你快看！”坐在旁边的室友周然猛地用胳膊肘捅他，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激动，“台上！台上那个！是不是咱学院墙上霸榜，一直没撤下去的那个，拿奖拿到手软，还刚从国外回来！”
喻瑾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发光的人，被周然这么一捅，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能不能说吉利点？什么墙上的，荣誉墙上的好不好。”
周然小声吐槽：“得得得，荣誉墙荣誉墙！哎哟我去，真是本人啊！比照片上还好看！”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超小声：“你不对劲啊，你认识她？”
喻瑾闻言，侧过头看了周然一眼。
“嗯，”他低声应道，语气平静却肯定，“认识。”
“我去！”周然惊得差点喊出来，立刻就被喻瑾堵住了嘴。
“小声点。”
周然被喻瑾捂住嘴，只能瞪大眼睛，疯狂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喻瑾这才松开手。
周然压低声音，“不是……真认识啊？怎么认识的？”
喻瑾的目光重新投向台上已经开始演讲的沈自听，缓缓道：“邻居姐姐，我妈妈跟她妈妈是大学同学也是好朋友。”
“她不喜欢被人打扰，你不要告诉别人。”
喻瑾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专心听。”
此后的半个小时，他的目光再也没离开过台上的那个人。
提问环节。
女生接过话筒，显得有些紧张，问题却很直接：“沈学姐您好，我想问一个比较私人问题，希望不会冒犯到你，我想问，让您选择出国的原因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确实有点私密。
沈自听沉默了几秒，脸上的浅笑并未褪去，随后，她看向提问的女生，目光依旧温和从容：“选择出国，原因有很多，想要更多的机会，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想要了解更多的风土人情，不过更多的……是希望自己的生活能有一种改变，通过距离让自己脱胎换骨。”
“我希望物理上的距离能让我忘记一些事情，开启新的人生。”
女生追问：“那学姐你成功了吗？”
沈自听失笑：“当然没有，逃避真的很可耻啊，所以我决定不逃避了，我要留下来面对。”
紧接着，她又回答了几个问题。
直到一个男生提问：“学姐有喜欢的人吗？”
礼堂里瞬间响起一阵笑声和窃窃私语。
沈自听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她愣了一下，抬手轻轻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她想了想，目光下意识地向下扫去，无意间与喻瑾目光交汇。
“这位同学，”她开口，声音依旧从容，“虽然不太想回答这种过于私人的问题……”
“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现在最关注的人只有自己，暂时还没有过多精力去喜欢别人，或者接受别人的喜欢，不过……要是有一天我觉得跟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比我一个人的时候好得话，我或许会试试吧。”
这个回答很坦诚，也没有回避。
喻瑾笑笑，带头鼓了掌。
他也在努力，以前很迷茫，不知道该考什么大学，选择什么专业，因为沈自听，他选择了锦川大学，还跟她选了一样的专业。
那时候他想，要是没有特别喜欢的，那就选择他喜欢的人选择的吧。
至少这样，还能离她近一点，还能走在她曾经走过的路上，看她看过的风景。
为了跟上沈自听的脚步，他也在不断努力，想到这些苦她也吃过，就不觉得苦了。
因为喜欢上了一个人，自己也在越变越好，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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