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科值班室的灯光冷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冷掉咖啡的苦味。桌上摊着厚厚的病例,旁边几只纸杯凌乱地堆在一起,杯壁上还残留着深色的咖啡痕迹。
走廊外,偶尔传来护士疾步的脚步声,还有远处监护仪骤然响起的警报,提醒着这里随时可能被打断、重新陷入生死时速的漩涡。
可在这片小小的房间里,却意外地静。电脑屏幕的蓝白色光晕映在陆听川侧脸,他百无聊赖地转着圆珠笔,盯着病例,却什么都看不进去。
夜太漫长,寂静几乎要把人压垮。
陆听川实在是无聊透顶,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拨出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空气里仿佛涌入一丝暖意。
陆听川靠在椅背上,压低嗓音,带点慵懒的撒娇:“老婆,你什么时候回国啊?没有你在,这值班室冷清得要命,连咖啡都快陪不住我了。”
走廊外,急救车的警报声短促划过夜空,可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只等着那头传来熟悉的回应。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顾言声才淡声安抚道:“这里计划有延迟,估计还要待到下个月底,才能回去。乖乖的认真值班,我很快回来了。”
陆听川听到如此大的坏消息眯了眯眼,顿时委屈:“啧,宝贝,李老头这是逼我飞过去把你给绑回来的节奏啊~ 你说说这一去都快一个月了,现在还要延迟。那条破鲸鱼有我重要吗?”
听着他装作委屈的一副跃跃欲试仿佛下一秒就会丢下整个急诊科飞过来逮人的模样,压下心底对他莫名的思念说:“快了吧,科考团已经追到他的族群附近了,在记录几天他们的生活轨迹和习性就结束了。”
一个月前的午后,顾言声刚和陆听川从值班室出来,手机就响了。屏幕上的名字——李子方。
电话一接通,老教授就笑呵呵地开口,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跟孙子撒娇:“嘿嘿,声声啊~我向老方问了你的值日表,你这周不是该休息了吗?陪李爷爷出海玩一趟,好不好?我刚得了一艘大船,正好可以出海捕鱼,抓几条海鱼回来给你补补身子。”
顾言声微蹙眉,刚要说“不”,李子方已经自顾自往下说:“你呀,整天陪着陆小子在那个破医院里忙得跟陀螺似的,我看着可心疼了。来嘛,吹吹海风,吃点新鲜的海鲜,正好散散心,不许带那个臭小子。整天黏黏糊糊的,看了心烦。走嘛走嘛~李爷爷带你去玩。”
顾言声沉默,薄唇抿直。
他知道李老素来笑眯眯,实际上最会“忽悠”人。小时候可没少被这些老头子忽悠出去当帮手。可在这种半真半假的宠溺口吻里,他还是没开口拒绝。
——直到一周后,站在码头,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是上了贼船。
踏上甲板的那一刻,顾言声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他目光扫过整排声呐监测器、采样箱、标记用的卫星发射装置,还有被盖着帆布的巨型冷藏柜。科研人员穿着统一制服,正检查数据。空气里弥漫着油料和海风混杂的气息。
顾言声的眼神瞬间冷静下来,指着那个声势浩大的场面,薄唇抿直:“….这就你说的——捕鱼钓鱼的船?”
李子方眯着眼笑,一副“事已至此,何必计较”一脸无辜装傻的表情,拍拍他的肩:“对啊,这是大船啊声声,这是不是能出海,也能捕鱼呀。”
顾言声沉声:“科考船。”
李子方却像没听见似的,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换上一副哄小孩的口吻:“哎呀,乖孙孙别瞪我,你上来看看,船多宽敞!我可申请了好久,国家终于出巨资赞助了我们的项目。看看里面还有厨房,你爱吃啥都让你师兄他们抓了给你做蛤。再说了,有机会看鲸鱼、看海豚,这可是比海钓有意思。”
顾言声盯着他,不语。他心里极清楚,李子方嘴上说是“玩”,骨子里却早就把他算进了科研团队里。
见他沉默,李子方又笑得像得了便宜的老顽童,拍拍他的手背:“行啦行啦,你就陪爷爷走一遭,顺便帮点小忙。你师兄师姐可稀罕你了,你来了,他们都可以少愁白几根头发。”
顾言声被堵得无话,深吸一口气,最后只吐出一句:“……您真是。”剩下的话,他没说完。
李子方却一脸奸笑,终于讲他忽悠上贼船了。这下没个两三个月都不可能放他回去,桀桀桀。
陆听川听他说的“快了”哪肯轻易被糊弄,手里的圆珠笔在指尖转了几圈,啪地丢回桌上,发出脆响。他半眯着眼,声音低低的:“哄鬼呢。你在那边跑前跑后的,连吃饭都能忘的人,还敢跟我说快?要不是这电话还能打通,我真以为你跟那群鲸鱼私奔了。”
顾言声被他这句玩笑逗得微微一顿,唇角却没忍住轻轻勾起。
夜色里,海浪声被风放大,混杂进他的声音里,仿佛从遥远的彼端拍进陆听川耳中。
“你要真飞过来,”顾言声语气淡淡,却带着一点无奈的笑意,“李爷爷第一个就把你扔下海去。”
陆听川“啧”了一声,撑着下巴,懒洋洋地往椅背一靠,明知道对方话里半真半假,还是顺着接:“扔就扔,反正你得下去捞我。不然我在下面天天喊‘顾医生’,保证把你烦到不得安生。”
电话那头传来短暂的沉默,像是被噎住,又像是无声的叹息。陆听川正想再说点什么,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陆医生!这里有个急诊病患,需要支援!”护士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带着一丝慌乱。
陆听川眸色一沉,指尖不自觉收紧了手机。
电话那头的顾言声立刻察觉,声音比方才沉稳了几分:“去吧,不用担心我。乖乖的我就回来了。”
陆听川咬了咬牙,最后低声道:“等我忙完再打给你。”
“好。”顾言声应得极轻,却分外笃定。下一秒,陆听川已经推门而出,脚步疾速消失在走廊里。
推车伴随着呼喊飞速冲进抢救室。而看到推床上的景象,瞬间所有人都愣了一刻。
女孩被血染透的衣物胡乱盖着,腹部敞开着一道可怖的切口,并且可以看到一个已经完全崩裂的缝线,血迹和脓液混杂着溢出,腥臭味瞬间冲散了空气里原本的消毒水味。她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紫绀,胸口起伏轻微到几乎看不见。
纱布被鲜血浸透后呈暗红色,一路滴落在地面,推车经过的地方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监护仪接上时,只有急促而凌乱的心电波动,像垂死的火苗随时可能熄灭。
护士下意识屏住呼吸,实习医生甚至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咔”——那是喉结滚动却吞咽不下的声音。空气骤然凝固,仿佛每个人的心脏都在那一刻被钉住。
所有人都在盯着那道切口。参差不齐,血肉翻卷,根本不像任何正规的外科操作,它残忍、粗暴、冷血,像是屠宰场里留下的刀口。
那一瞬间,没有人说话。只有推车轮子碾过地面的声响,像丧钟一样在抢救室里回荡。直到一个护士急声汇报:“患者意识丧失,GCS评分三分!血压测不到,脉搏细弱!”
——GCS(格拉斯哥昏迷评分)是评估昏迷深度的重要指标,总分十五分,三分是最低分,意味着对声音、疼痛都毫无反应,几乎接近植物人状态。
陆听川低头揭开血浸纱布,目光冷锐。切口边缘粗糙,缝线混乱,伤口的性质一目了然。
他冷声下令:“建立双侧静脉通道,快速补液!抽血送检,交叉配血——立即准备O型去白悬浮红细胞,应急!”
——双静脉通道是急救的基本原则之一,用于确保补液和输血的速度;而O型去白悬浮红细胞被称为“万能红细胞”,在血型未明时可以短暂使用。但任何医生都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一旦确定血型,必须换成同型血,否则会引发严重溶血反应。
护士们立刻行动,分工明确。
“切口参差,不像正规外科操作。”话音落下,抢救室骤然一静。
实习医生瞳孔收缩,脱口而出:“肾……她的肾被割走了?”
——肾脏摘除若没有严格无菌操作,会造成大面积感染;同时患者一旦失血超过总血量的三分之一,就会进入失血性休克,器官功能迅速衰竭,死亡率极高。
陆听川神情未变,继续下达指令:“快速B超,评估腹腔出血!血气分析,通知外科主任,准备急诊开腹。还有——马上报警。”
——快速B超是急诊常规,用来排查腹腔内是否有活动性出血;血气分析则能判断酸碱平衡与氧合情况,直接反映病人的生命状态。每一步都是争分夺秒。
此时,监护仪急促报警,心率骤降到一百二十,血压掉到四十。陆听川语调仍旧平稳:“肾上腺素一支,立即推注。准备气管插管,保持呼吸道通畅。”
护士立刻执行。
就在这时接到报案的几名刑警快步踏入了急诊室,然而还未来得及交谈,监护仪忽然发出刺耳长鸣——
心跳骤停。
陆听川立即下令:“立即心肺复苏!上除颤仪,肾上腺素一毫克推注!”
他亲自上手,双掌交叠,精准而有力地按压胸骨。每一下都稳定深入五厘米,频率在一百到一百二十次之间。
——这正是心肺复苏的“黄金按压深度与频率”。若浅于五厘米,大脑和心脏无法获得足够血流;若超过六厘米,则可能造成肋骨骨折和内脏损伤。频率过慢会导致供血不足,过快则无法让心脏回填血液。
陆听川的声音冰冷,向跟着的实习生解释:“深度要足够,频率必须保持,否则大脑无法供血。”
护士推来除颤仪,电极贴上胸口。
陆听川点头:“充电,二百焦耳——放电!”
女孩身体猛地一震,心电图屏幕波动片刻,随后缓缓恢复起伏。
护士急声汇报:“心率一百零五,血压四十收缩压!”周围人长舒一口气,实习医生险些瘫倒。
陆听川却一脸凝重,声音强硬:“送手术室,立即开腹探查。”
推车飞快驶出走廊,轮子与地板摩擦声急促刺耳。陆听川跟随其后,语速不快,却铿锵有力:“记住——心跳骤停,黄金四分钟必须抓住。有效按压是唯一延长脑和心脏供血的方法。很多人以为药物可以救命,其实药物只是辅助;如果是室颤或无脉性心动过速,唯一有效的办法是电除颤。拖延一分钟,存活率就会下降百分之十。”虽然实习生看样子还没恢复状态,陆听川照旧科普。
——这不是恐吓,而是**裸的统计学事实。无数病例已经验证:心跳骤停后的每一分钟,死亡率直线上升。所谓“起死回生”,从来不靠奇迹,只靠分秒必争的按压与电击。
实习医生拼命点头,手心冒汗。跟着陆听川进了手术观察室。
手术灯骤然亮起。冷光下,女孩的身体格外纤弱,胸口轻微起伏,呼吸机的气流声和监护仪的滴滴声混合在一起,宛如一首紧迫的倒计时。
陆听川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刃:“刀。”
麻醉师低声道:“血压极低,维持不到五十,随时可能崩溃。”
陆听川没有丝毫犹豫:“先止血,生命体征稳定是第一要务。”
“心律失常,血压掉到三十!”监护仪持续警报,气氛瞬间绷紧到极点。
陆听川眉峰一蹙,沉声喝道:“电刀——快!”
电刀迅速递到手中。陆听川目光冷锐,手腕稳得像精密仪器。电光闪过,焦糊味弥漫开来,他熟练地凝固着不断涌出的血点。
“吸引!”
“纱布!”
指令简短而清晰,每一个音节都落在刀口与血肉间,护士们几乎本能地跟随,动作没有半分迟疑。
探查腹腔时,视野终于暴露出来。血泊中,那只空荡的肾窝赫然呈现出来。边缘组织粗糙不堪,刀口生硬,毫无医学操作的规范可言。
——这不是外科手术,而是屠戮。
陆听川眼神冷厉,却没有让手上的动作丝毫动摇。
“肾窝有渗血,处理残端,钳夹。”他低声下令。
麻醉师急促汇报:“心率一百二十,血压三十二,氧饱和度五十五,随时要崩!”
“血再快一些,升压药加大剂量!”顾言声沉声应答。
他快速清理出腹腔的血液,动作干净利落。随着吸引器的嘶鸣,血泊一点点被抽空,暴露出另一道更加惊心的痕迹——
另一侧肾脏的肾蒂处,也有新近的解剖痕迹!
顾言声眼神一瞬间如冰封住。
——她不是单侧被摘,而是双肾!
“天哪……”手术护士低声失控,脸色煞白。陆听川看着却没说话,手上动作依旧。
“陆主任!”麻醉师几乎喊出声,“双肾缺失,没有透析,她撑不下去!”
陆听川沉声接话:“我知道。”
手术室的空气瞬间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所有人都清楚,这样的患者即使现在侥幸活下来,后续也必须依靠透析维持,生存几率微乎其微。
可陆听川的手,仍旧一刻不停。钳夹、结扎、止血、冲洗……每一个动作精准而冷峻。
“她能不能活下来,不是现在讨论的事。此刻唯一要做的,是不让她死在这台手术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监护仪的曲线时而剧烈波动,时而骤然下坠。每一次警报响起,手术室内的心弦都被攥紧,可陆听川始终镇定如初,语调沉稳,手法如机械般稳定。
终于,在将腹腔彻底冲洗干净,完成止血和临时封闭后,他低声道:“缝合。”
护士立刻递针。线穿过血肉的声音细微而清晰,每一针都规整而有力,将残缺的躯体一点点重新拼合。
随着最后一针打结完成,陆听川缓缓直起身。额前细汗滚落,突如其来的悲悯涌上心头。
监护仪上的数据仍旧危险,却比之前稍稍稳定—— 心率九十八,血压五十,氧饱和度六十五。
“暂时脱离即死状态。”陆听川摘下手套,声音冷淡得没有半点松懈,“立即转入ICU,准备透析。通知肾内科会诊。”
护士们迅速行动,把女孩重新固定在推车上。
推车驶出手术室时,走廊上的空气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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