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云微当真就没有动作。
楚煜指腹摩挲着丝线，侧目看他，同时心下凝神，一股无形的感应顺着丝线逆流而下。
“扑通。”
两人俱是一震，四目相接。
楚煜勾了勾唇角，如他所想，这东西要是境界比对方高或者对方不设防，他也能反探对方。
宿云微被他探了心跳，只是短短一刹，心中波澜肆起。
楚煜及时地撒手松开丝线，避免宿云微因条件反射对他进行反制，境界他比不过，要是被反制攻击，他得受伤。
“谢谢。”
楚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又恢复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继续听李公公和皇帝的谈话。
宿云微看着指尖垂下长长一截曳地丝线，神情难辨。半晌，灵力丝线消失，他收回手。
“……那刺客亲口承认了谋害公主的罪责，然后咬开口中提前藏匿的毒药自尽了。”李公公胆战心惊地跪在帝王面前，说着情况。
皇帝点点头，没再坚持什么，“凌儿、云儿，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楚煜自是不会多留，和楚云一道退下。
两人沉默着走出一段，或许是因为心虚，楚云没有和楚煜再有任何的眼神交流。他还没开始问，楚云就忽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楚煜嘴唇微启，不动声色地默念了句口诀。路边栽种树苗的盆栽里，一只萤火虫在黑暗中亮起呼吸尾灯，时隐时灭，朝着那个小身影遥遥而去。
他没直接离宫，在乾清宫出来的必经之路上等了一会儿，如愿等到了宿云微。
修士有灵力加持耳目极佳，宿云微一抬眼，望见了远处抱着胳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青年。
长发披散，随意地垂在肩头前胸，原本的玉簪和外袍都已丢失，中衣袖口收束很紧，对着他这一侧的五指因动作搭在手臂上，中指银戒如寒星一点，熠熠生辉，刺破夜幕清晰落入他眼中。
楚煜感受到注视，微微侧头，看见宿云微走近，放下手轻声问：“陛下又打什么主意为难你了？”
两人并行，宿云微闻言想纠正什么，又默默咽了下去，道：“半月后是每年春秋两季中秋季的风雨祭祀礼，由我主持。”
楚煜对于祭祀礼并不关心，“就这样？”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他觉得楚乐这件事宿云微或许是知情的。皇帝和宿云微都像是提前商议过一般，只是一个眼神就明白要牵丝问言。
总不能是默契吧？
楚煜自认为和宿云微相识挺久，都没有太多的信任和默契可言，更别说长久不见的皇帝。
宿云微停住，声音不带情绪：“你想问什么？”
两人对立片刻，楚煜先笑出声，下巴往外点了点，没去回答他的问题：“先回去吧。”
他不该问的。
就算皇帝真和宿云微商量好了什么，他也没立场问。
楚煜内心暗自懊恼一时脑热，他刚提步回身打算走，蓦地被人一把攥住手腕。
“……”
“嗯？”他垂眼看了看握在腕间的修长五指，隔着夏季不厚的衣料，对方的体温清晰地传递过来。
宿云微认真地注视着他：“你想问什么，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他明白楚煜是个心思很重的人，若有误会不解释清楚，只怕以后都没有机会澄清。
楚煜心底升起一股怪异，宿云微这是吃错药了？什么时候对他宽容成这样了。
他抽出手，传音道：“先回去吧，这里不好说。”
“嗯。”
两人一路无言，楚煜还在琢磨楚云那小子。本来他没打算再问宿云微，但对方意外的……宽容？
既然他主动提出来，楚煜自然不会拒绝。
“问言的事，你和陛下提前商议过？”
楚煜靠着马车内软垫，放松下来。黑蛟又一次冒头，楚煜没理它，它便自顾自往宿云微那边爬去。
“陛下以前提过。”宿云微伸手引黑蛟从掌心攀上，“五公主死因蹊跷，料想陛下是一定会用的。”
楚煜颔首，也对，要是宿云微真的知道楚乐要出事，凭他的为人，大抵是不会同意，会想办法救人。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楚煜有些想不通，如果真的有人要给他做局，最该利用的不就是楚云吗？
楚云也确实将他带到了事发地。
后面的发展却不是楚煜所设想的，楚云在乾清宫往地上一跪，哭着把死因推到他身上，从而达成这个局。
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子不知为何改了口，皇帝因他的话被打乱计划，动了让宿云微以“问言”的名义给楚煜扣锅的心思——当然，现在宿云微亲口证明，这并不对。
皇帝没有提前“收买”宿云微，今天的问言要是真做了问题肯定会出在楚云身上，毋庸置疑。
这一点对他有什么好处？
真令人费解。
楚煜晃晃头，把一团乱麻的思绪收好。宿云微肯和他交底，他想想也把楚云前后不一说词的事情说了出来。
末了，他屈指抵着下巴，轻笑道：“我刚开始还以为陛下要‘收买’你用问言给我定罪。”
宿云微摇头：“并未。”
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等楚煜找个机会逮住楚云问问了。
说话间，皇子府到了。
楚煜挑帘下马车时，回头看了眼还在宿云微身上的黑蛟，这家伙已经被宿云微迷得不知天地为何物，陶醉地缠在人脖颈上。
看得正宫主人满脸黑线，无奈道：“灼血很喜欢你，借你玩两天，饿不死就行。”
说完，车帘放下，楚煜的身影消失。
宿云微：“……”
颈侧贴着的小脑袋猝然抬起头，迷茫地眨了眨眼，然后呼一下消失了。
在宿云微眼中，只看见一团流光冲出车帘缝隙。
楚煜刚跨进大门，黑蛟就落在他肩上，讨好地蹭了蹭他下颌。
“呦，我当是谁。”楚煜抱着手侧头看它：“怎么不跟他走？”
黑蛟试图萌混过关，眨巴着夜里亮着淡淡光芒的竖瞳看他，乖巧地伸尾巴勾着他脖颈。
楚煜绷不住笑了，“也就是你和灼血一体，不然我还真想把你送给宿云微算了。”
他没胡扯，他是真动过这个念头，黑蛟冰属性跟着他多有不便，修炼方面他没法帮它太多，倒不如给它换个主人。
跟着宿云微肯定比跟着他好，且有宿云微保护，没人再敢觊觎。
只可惜黑蛟是个剑灵，与剑本质上是一体的，要是想换主人另结契约本命剑也得解契。
一个剑修没了本命剑就等同于失了左膀右臂。
黑蛟听了他的话身体一僵，圆圆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心虚，默默伏首在他肩窝。
楚煜没注意到它的小动作，在等着另一只小宠物回来。
夜深了，万籁俱寂。
忽明忽暗的荧光点遥遥飞近，落在窗台上，从被人特意留下的狭小缝隙间扭着屁股钻进去。
收好翅膀，这只萤火虫最终在案几上停下。
楚煜沐浴完披衣坐到案几后，长指一伸，萤火虫自觉地爬上他指尖。
楚煜闭上眼，脑海里顿时有了萤火虫跟着楚云后的影像。
他以一只小虫的视角，隐藏在各处，保证将楚云纳入清楚的视野范围。
楚云一路小跑，直到没力气了才喘着气停下，什么话都不说，又低着头闷走。
不理任何路过行礼的宫女。
回到寝殿，他掀开被子就将自己严严实实捂在里面，床上只剩下拱起的一个凸起在轻微发抖。
这孩子既不自言自语也不发泄情绪，就那么捂了自己快一个时辰。
楚煜都在担心他会不会给自己捂死。
好在，后面他就看见楚云被憋红的脸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空洞地看着萤火虫的方向。
这时的萤火虫趴在桌角，尾灯也没亮，他看的估计就是虚无一片。
这个场景持续了相当久，久到楚云不知不觉都闭上眼睡着了。
楚煜困意也上来了，看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真不知道是这孩子太过内敛还是懂得伪装。
强撑着看完所有，想必是萤火虫也觉得无聊，在他睡着后等了一会儿就往回飞。
楚煜揉揉太阳穴，手指向上一抛，萤火虫恢复自由，顺着原本的路线又钻了出去。
他困乏劲一上来，几乎就想这么伏案而眠，好在残存的挑剔意识让他知道，要是就这么睡一晚，不但睡不安稳，明天四肢怕是要麻掉。
还是打着哈欠转到屏风后的床榻上。
……
令人意外又情理之中的是，五公主的死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水花，所谓的刺客自裁后，事件平息，再无人提起。
宫里孩子不多，女孩更少，活下来的就排行第四的长公主和五公主楚乐。
长公主已经分府成亲，宫里便只剩一个楚乐，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很得皇帝喜欢，享尽公主荣誉。
没想到，饶是这般，她的死也没比过某些利益，皇帝默认着掩下所有。
楚煜知晓消息只是付之一笑，而后留了个分身，本体回到北行宫。
黑蛟跃入池水，楚煜封了洞府入口，将震耳欲聋的瀑布声隔绝，借着灵脉开始闭关。
修士一生有三劫，第一道结丹，第二道凝魄，第三道半仙，这些阶段渡劫容不得被打扰。
他这次要在这里待相当长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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