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苒知道自己失忆了，但他自认是有常识的。
他知道矿泉水是用来喝的，眼晶片是用来护眼的，他知道光脑怎么用，也认得字，会说话。即使是新同学手里拿着的华丽小盒子，扶苒也会在看见它的第一眼知道那是“辣条”，可以吃，还知道它的包装很浮夸。
但现在，扶苒确确实实不懂了，这概念可太时髦了：“你说的alpha，是一种职业的简称吗？那我是student。”
虽然城里人讲话的方式有点特别，但扶苒愿意去适应。
胡里安瞪大了眼睛：“什么！你刚从石头里蹦出来吗？alpha是种性别，你都考上了帝大也不该是山顶洞人啊。”
“我要怎么给你解释呢，哎我给你搜一下官方定义，你等等。”
没时间为搜索alpha的胡里安哀悼，现在到来的是残酷的新生入学考，伴随着一阵激昂的音乐，悬浮车炫酷地弹出车门，胡里安被迫放下他心爱的光脑。
扶苒配合面前的工作人员搜身，把所有行李留在车上，他本人则在嘈杂的背景音乐里被接引到模拟室，关入模拟舱。
分开前，胡里安还对着扶苒使眼色，意思是“记得我们结盟了”。
扶苒胸有成竹地点头，意思是“我明白alpha是种性别了”。
两人相视一笑，安然地开始各自的入学考试。
【载入成功！】
【考核形式：写作】
【此次考核实况面向校内评委开放，如有疑问请轻按学员胸章】
【系统保证您的**安全】
耳边缭绕着一阵机械提示音，扶苒略感新奇地摘下一片叶子，绿色汁液从断茎滋出，手中触感柔软湿润，几近真实。
他四周转了转，意料之外没看见任何人，正要敲胸章时，眼前的树慢慢变成一对桌椅，上面放有很普通的纸笔。
扶苒拿起纸观察一番，没看出任何特别，他决定先坐下答题。
【该试卷无标准答案，无错误答案。请用规范语在一小时内于试卷空白区域手写答案，随心作答。不要涂抹，不要修改，不要空题】
纸上的问题常规到奇怪了。
【Q1：您的姓名】
答：叶银。
【Q3：帝国成立的时间】
扶苒抬手写下星历元年。
【Q7：人类有几种性别】
扶苒有些拿不准，起笔写下铁画银钩、矫若游龙、气势磅礴的四个大字：我不清楚。
【Q8：您看见了什么】
花草树木和桌椅纸笔。
【Q9：您对本次开学考的打分及看法（十分制）】
扶苒很给面子给了八分，端端正正写下自己的建议：
学校新生的专业和特长有区别，不方便统一测试，这次考试很好地规避了这一点，让每个人都能参与。不过考试难度还有提升空间。
准确说，难度的提升空间过大了，扶苒没明白这种试卷对于帝大有什么意义。
……除非试卷本身不是重点。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很快被当事人抛之脑后，扶苒没兴趣揣摩他人，他只知道任务完成，他可以出门了。
胡里安在模拟室外等了有一会儿了，他脚边还站着一只懒洋洋摆尾巴的白猫，看见扶苒，立马高兴地和他打招呼，絮絮叨叨说了一筐话。
“真是白紧张了，还以为入学考是竞争型的，居然这么和平，也不用组队。”
“不过题有问题吧，这么简单，难不成是走个形式？”
胡里安：“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小考有点为难人啊，十岁准用电子平板后我就没手写过，希望评委不要嫌弃我的字。”
胡里安：“你出来这么晚，肯定写了很多字吧。”
扶苒摇头说：“其实有些题是乱写的。”
胡里安大惊失色：“那你不怕低分吗？”
“试卷开头指明没有错误答案，所以这次考试应该没有低分。”
胡里安：“也是，卷子出得真水。我们交换个联系方式吧，下次一起吃食堂。”
好像没理由拒绝，扶苒掏出光脑碰了碰。
“回见。”
“回什么见！我们一起去宿舍，哥等你很久了，走走走。”
胡里安豪迈招手。
扶苒都要忘了胡里安初见时社恐的模样，他的目光轻轻落到对方身上，很普通的黑发黑眼，能算得上端正的五官，年轻开朗的表情。
是个没有恶意的人。
“你叫什么？我是胡里安，今年59，前几年分化成了alpha。”
“我叫叶银，”扶苒想着光脑上的身份卡，“两年后成年。”
胡里安默认他说的是社会意义成年，也就是48岁。
“这么小？那你一定实力很强，我妈一定要我读帝大，硬是压着我学，不过我觉得我年纪也不算很大。”
“那你是哪个分院的？”
扶苒：“黑院。”
胡里安：“哦哦，你的气质很好，我看着以为是白院的。”
帝大有三个分院。
黑院，主要学机甲组装，作战指挥，模拟演习；
白院，主要研究理论，既发明新型材料也辩论宇宙洪荒，多出工程师、科学家、律师、政客等。
青院，搞医学的，偶尔和白院的生物学家一起投喂小白鼠。
“前面是宿舍楼吧？地图是这里没错，学校没通知寝室号，希望能分到好的。”
扶苒一把拽过碎碎念的胡里安，灵活一闪，向左躲过飞来的不明物体袭击。
不明物体直直擦过他们的肩，咔嚓摔得稀碎，扶苒眼睛好，认出那是个不便宜的光脑。
“宿管大爷，我说过多少遍了！”
一头黄毛的男生崩溃地抱住脑袋，“我是男的，给我分配男宿舍，就算是omega，和女生一起住合理吗？啊？你告诉我！”
“小伙子冷静嘞，你干撒子为难我，都是这么定的嘞，你看我给你分完都，先住进去好不？”
男生后头还有不少排队的学生，他回头望了眼队伍，也明白不能再耽误别人，于是绝望地锤着胸口，揣着门卡离开。
有了前车之鉴，虽然扶苒不明白alpha的意思，但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了。
前头就剩两个人，眼看马上要到他们，胡里安压低声音：“帝大都是双人间，待会儿我们很有可能分到一起。”
扶苒：“你有学校后勤保障处的联系方式吗？”
在胡里安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扶苒摇头，“没什么，随便问问。”
“你是A还是O嘞？”
宿管大爷看他一眼，在屏幕上边点边问。
扶苒：“不一定是A或者O。”
大爷：“那我给你登记beta好不？”
扶苒：“不一定是beta。”
大爷：“那你是麻意思？”
那句“我不知道我的性别”在即将脱口而出前被咽了回去，扶苒说：“您看着办。”
大爷看傻子一样，“俊娃是傻的嘞，你把身份卡给我噻。”
真是奇了怪了，身份卡上居然也只有个孤零零的“男”。
面对眼前难题，大爷思考了两秒钟，“算咯，你肯定是alpha，给你。”
胡里安如愿与新朋友扶苒成为室友。
回寝路上，扶苒理着头绪，等到打开宿舍门放好行李挂上衣架清洁完毕后，顾不上欣赏宿舍，他回头问胡里安：“帝大……”
窗外忽然放起了盛大的烟花，咻咻咻砰砰砰，接连的炮声盖住扶苒声音。
胡里安坐在沙发上，光脑发出的蓝光幽幽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庞，眼白爬上红血丝，他神色木然，在扶苒看过来时身形一抖，瞬间生动起来。
“今天真是太累了，叶银，你早点睡啊。”
还未关闭的光脑上投影出密密麻麻的字，胡里安似乎在逛某个文字论坛，嘴边挂着笑，整个人气场说不出的混乱。
扶苒盯着他，不言不语。
没有错觉，浮动的空气有阻塞感，而且随时间越来越重，越来越闷。
整个学校都弥漫着一股闷躁感。
“你是谁。”
拨云散雾，皎月初升，隔镜窥看的模糊人影褪去朦胧层雾，锐气勃发。
劲风携着狠厉的力度，将胡里安掼到地面，青筋暴起的冷白大手扼住他的喉咙，字字泠然。
“你、是、谁?”
胡里安眼中沉默友善而形象模糊的npc忽然有了脸。
乌漆眼，秀丽眉，唇弯似血镰，脸缟如白骨，鬼气森森。
神明描摹的眉眼鼻唇，细细用工笔刻画，涂以名贵颜料，粉饰为人。
多一份少一分，都不会恰到好处。
胡里安蹬着腿试图远离杀神，他的面前没有人，只有摄人心魄的鲜妍恶鬼。
“你、误会了。”
“我是你、朋友。”
“咔-”骨头错位，脖颈后按钮被强硬摁下，僵直的身躯软塌塌垂下，胡里安没了声息。
沉默蔓延，扶苒把这具仿生人拽到床下，拨通电话。
“你好，请问是学校后勤保障处吗？”
“是的，我是新生叶银，我的舍友是仿生人，现在已经关机了。”
“好的谢谢，寝室在一区一栋444。”
十分钟后，急匆匆赶来的工作人员把“胡里安”抬走，临走前向扶苒保证会加强监管，留下一队人调查现场。
扶苒：“请问宿舍分完之后学生还能自己调整吗？这间宿舍现在只我一个人住。”
他还记挂那个分错寝室的男omega。
工作人员：“今天收到多个换宿舍申请，到时候统一安排。”
扶苒又问了一些琐事，比如学校的门禁，食堂的位置，宿管的来路，考试的卷子。
那些在沙发旁取样拍照不知道忙什么的人偶尔回一两句。
扶苒动手干净利索，宿舍没有血迹，也没有混乱，甚至摆好的玻璃杯都没弄乱。但这些人耽搁了接近半小时才走。
其中一人看他眉眼清正、静美端丽，很乖的样子，忍不住偷偷提醒。
“……不要信任这里的人。”
扶苒小幅度点头。
“谢谢。”
人走后，他调出光脑地图，再次确定这里定位确实是帝国第一综合大学，不由得心生茫然。
这世界不能真是个草台班子吧。
扶苒细数报道日出的岔子：幼稚的开学考试卷，男女同寝的宿舍分配，混进人堆里的仿生人……那个给出忠告的工作人员。
仿生人？
奇怪，我当时怎么知道胡里安是仿生人？
扶苒看着自己的这双手，不久前，它一击即中，制服了露出破绽的胡里安，但扶苒怎么回想，也记不起他拍向胡里安后颈时的心理活动。
依据扶苒对自己的了解，他不会笃信任何一件事，但记忆里的他似乎很肯定拍下按钮就能完事。
他是失了忆，不是失了智……奇怪，他为什么要反复强调失忆这件事？
扶苒头疼地拿出日记本。
‘839，8，29，晴
我的记忆有问题，或者，这个世界有问题。
我要去找到……嗯，找什么来着。
完蛋，记性越来越差。
对了，不要信任这里的人，我要记下。’
昏昏欲睡的青年就此停笔，他还有些要写的话，迟疑后选择留下空白。日记是给人看的，这本日记不需要记住那么多。
叶颂说过，他该回中央星。
扶苒抚着自己鼓噪的胸口，擦去额头细汗，把纸巾规规矩矩叠好扔进垃圾桶。
“阿弥陀佛，上帝慈悲。”
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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