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后，雪又落了起来。
纪淮之望着崖顶那个孤独的身影，指尖的玉佩被攥得几乎要嵌进肉里。
三年前药谷满门被鬼族围困、援兵迟迟不到的惨状，像淬了毒的冰锥扎在心头。
沈卿尘走到他身边时，正听见他牙关紧咬的声响。
“他承认了。”
纪淮之的声音冷得像崖边的寒风，每个字都带着冰碴
“承认了三年前扣下援兵，却只轻飘飘一句‘药谷被渗透’。我爹娘、我兄长，三百口人命，就换他这迟来的点头？”
他猛地转身，白衣下摆扫过积雪，留下凌乱的痕迹
“沈卿尘，你看清楚崖上那个人——他是没勾结鬼族，可他眼睁睁看着纪家覆灭！今日帮他拆穿假画，是不想仙门被鬼族当枪使，不是忘了血海深仇。”
沈卿尘望着他发红的眼眶，沉默片刻才道
“我知道。”
“知道就好。”
纪淮之抬手抹了把脸，掌心的温度融化了落在脸上的雪，却暖不了眼底的寒意
“他说同心草种在崖后石缝？”他忽然扯出个冷笑
“那就让它在石缝里冻着吧。至于真相……”
他抬头望向结界内的墨渊，目光像淬了刃
“我会查清楚。但查清楚，不代表原谅。”
话音落时，他转身往庵堂走，脚步踏在雪地上，比来时更沉，像拖着千斤重的过往。
沈卿尘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崖顶始终未动的玄色身影，忽然明白。
这场雪夜里的风波，不过是掀开了更大的冰面。
冰层下藏着的，除了鬼族的阴谋，还有纪淮之与墨渊之间，那道永远无法冰封的裂痕。
他轻轻叹了口气。
雪下得紧了，将纪淮之踩出的脚印很快填成浅淡的白。
沈卿尘没立刻跟上，只望着崖顶那抹玄色，直到墨渊的身影隐入风雪，才转身往庵堂走。
纪淮之已坐在灯下，面前摊着那半张鬼族地图，指尖却没碰，只盯着烛火出神。
沈卿尘倒了杯热茶推过去
“赵长风虽走了，这事不会完。他手里那幅画，背后定有人递消息。”
“嗯。”
纪淮之应了声，声音仍带着冷意
“师父当年带着门中十二位长老去药谷，说是查瘟疫，其实……”
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纪淮之想好了，他准备坦白了自己的身世，坦白当年仙门大乱的实情，即使沈卿尘已经知道他是谁。
因为他觉得他遇见了可以让他安心一辈子的人。
纪淮之整理了思绪，侧头看着沈卿尘说
“是收到了密信，说药谷深处藏着鬼族的祭坛。他们想在祭坛启动前毁了它，结果一去就没回来。”
沈卿尘脚步一顿，这才明白纪淮之眼底的恨意为何那样深。
师父是领路人，十二位长老是宗门的支柱，一夜之间全折在药谷，换谁都无法释怀。
“我在师父的遗物里找到半块玉佩，”
纪淮之抬手按在胸口，那里除了地图还有块温润的玉
“和墨渊今日递药饼时露在袖口的那块，纹样能对上。”
沈卿尘心头一震
“你是说……”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纪淮之打断他，语气冷得像淬了冰，
“但墨渊扣下援兵时，不可能不知道药谷里有我师父，有整个宗门的根基。他那句‘药谷被渗透’，轻描淡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他忽然停住脚，转身望向思过崖的方向，或许是风雪透过窗户在脸上，冻得鼻尖发红
“沈卿尘，我跟你去黑风林，不只是为了查假画。我要找到证据，看看药谷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看墨渊是不是早就知道祭坛的事，是不是……早就盼着我师父他们死在里面。”
怀里的药饼硌得慌，他猛地掏出来想扔，却被沈卿尘一把按住。
“就算要扔，也得等走出瘴气区。”
沈卿尘的声音沉而稳
“你师父和长老们用命护着的宗门，你得活着查清楚真相。”
纪淮之盯着那几块黑褐色的药饼，指腹因用力而泛白。
许久，他才重新塞回怀里，只是这次揣得极深，像是要把那份复杂的恨意和疑虑，全压在最底下。
“走吧。”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脚印踩在雪地里，比刚才更深
“等查到真相，再看这药饼，到底是救命的药，还是催命的符。”
风雪卷着两人的身影往山下走，思过崖顶的玄色身影立在雪中，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袖口那半块玉佩在寒风里轻轻晃动，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却被漫天风雪盖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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