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风（前传·风里的牵挂）
陈留的信来得时断时续，有时是寥寥数语说“一切安好”，有时会夹着片战场的枯草——曹操说“这草沾着沙场的风，仲达看看，就当和我一起见过了”。司马懿把枯草夹在《左传》里，和那封画着小雀的信放在一起，书页间渐渐积了层薄灰，却被他翻得边角发卷。
第七年夏天，葡萄藤爬满了整个架子，浓荫蔽日。司马懿摘了串最紫的葡萄，刚咬一口，就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他跑出去，见曹操勒住马，玄色衣袍沾着尘土，脸上添了道浅疤，却还是笑着朝他挥手：“仲达，我回来看看你。”
曹操只待了半日，刚喝了碗司马懿煮的栗子粥，就被随从催促着启程。临走前，他从袖袋里摸出块青铜令牌，塞进司马懿手里：“拿着这个，以后若有难处，凭它去找我的人。”他低头，在司马懿额间印下一个仓促的吻，语气发紧：“等我，这次不会让你等太久。”
马蹄声远去时，司马懿攥着青铜令牌，指腹蹭过上面的纹路——是曹操的私印纹样。他站在葡萄架下，看着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忽然想起当年两人一起酿葡萄酒的模样，眼泪砸在令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入秋时，栗子树结了满树的果，司马懿独自摘了一整天，剥出的栗子仁装了满满一坛。他做了栗子糕，特意留了块最大的，放在食盒里，却再也等不到那个抢着要吃的人。夜里，他把食盒放在案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轻声说：“孟德，今年的栗子糕很甜，你什么时候回来尝一口？”
冬天的雪下得比往年大，压断了葡萄藤的几根枝桠。司马懿冒雪把断枝修剪好，又堆了个雪人，给它戴上曹操的旧棉帽，系上那条红绸巾——这次，他替两人一起系了。雪落在雪人肩上，像盖了层白绒，他站在雪人旁，忽然觉得，好像曹操还在身边，正笑着说“仲达，你堆的雪人比去年好看”。
第八年春天，栗子树的刻痕已经绕了树干小半圈。司马懿刚刻完新的横线，就收到了曹操的信——这次的信很长，说他在兖州站稳了脚跟，说他有了自己的军队，说“仲达，等我平定了周边，就接你过来，咱们再也不分开”。信的末尾，画了只展翅的雀儿，旁边还有个小小的“达”字，是他的笔迹。
司马懿把信贴在胸口，能感受到纸上的温度，像曹操当年的掌心。他走到葡萄架下，看着新冒的嫩芽，忽然觉得，那些漫长的等待，好像都有了盼头。他开始收拾行囊，把桃木佩、青铜令牌、“岁岁安”玉佩都仔细收好，还把那只“双蝶戏花”的风筝叠得整齐，放在包袱最上面——他想，等见到曹操，一定要一起把风筝放得高高的。
可等来的不是接他的马车，而是曹操的急信——吕布偷袭兖州，他战事吃紧，暂时无法来接他。信里还夹着枚断裂的箭镞，曹操说“这箭是射向我的，幸好躲开了，仲达别担心”。
司马懿握着断裂的箭镞，指尖冰凉。他把箭镞放在青铜令牌旁，每天都要摸一摸，像是这样就能替曹操分担些危险。夜里，他对着炭盆煮酒，倒了两杯，一杯洒在地上，一杯自己喝了，酒液辛辣，呛得他眼泪直流。
第九年的春天，栗子树又抽了新芽。司马懿站在树下，摸着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忽然想起当年曹操说“等这树长得能让咱们靠着乘凉，我就去求父亲”。他抬头看着树枝，如今的栗子树已经能遮出大片阴凉，可那个说要求亲的人，还在远方的战场上。
他摘下片新叶，夹在曹操的信里，轻声说：“孟德，栗子树又长高了，我等你回来，一起靠着它乘凉。”
风卷着新叶落在他肩头，像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远处的天际线泛着光，他好像能看见曹操骑着马，带着军队，正朝着邺城的方向赶来，像当年那样，笑着朝他挥手：“仲达，我回来了。”
那些未及实现的约定，那些藏在风里的牵挂，那些刻在树干上的岁月，都在等待着一个重逢的日子。司马懿知道，不管要等多久，他都会守着这个院子，守着栗子树，守着那些甜腻的回忆，等着那个说“再也不分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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