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算不得细嫩的手,带着一层薄茧,毫无阻隔地贴上黎愁双脚,细致又轻柔地来回揉搓。
黎愁一低头,便是云涯极其认真的模样,那不同于他人的触感,这新奇怪异的感觉,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慌乱地,黎愁单手搭上云涯肩头,轻轻一推,“够了,够了……”
云涯这才将黎愁的脚从铜洗盆里捞出,用干净的毛巾将水珠一点一点擦干。寂静的房内,二人耳边只余细微的摩擦声。
黎愁是想开口说些什么的,可一张嘴,方才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又使坏地让他不能发出一言。他只能等待,等待云涯离去,等待此事翻篇。
但云涯简直是黎愁肚子里的蛔虫,一言一行都精准踩在黎愁心尖。收拾完手边的事务,云涯抬起头直视黎愁:
“今日是我错了,下次出门,我事先会向你禀报。”
哪有这样的道理?出门遭遇跟踪,反过来还要怪自己没有事先禀报。如若是旁人,黎愁大概是能察觉出话里的以退为进,可眼前偏偏是云涯那双认真又诚恳的眼。
黎愁觉得,自己真是对此人束手无策了。
“你对黎家,对我之事了然于胸,可我对你却是一无所知。”
这是在询问他的身份,云涯轻轻地笑了,“我自幼便是孤儿,在师父手里长大,”很短暂的停顿后,他神色如常接着道,“但自从师父去世后,我便在外漂泊。”
短短的两句,略过了多少坎坷,黎愁一怔,忽然回想起大山那句“一时落魄”,同时又像是有些触动。
他并不清楚云涯亲手奉上的那把剑是不是一把同时对内的双刃剑,可眼下,揪着的心却让他不得不做些什么。
“既然要留在黎家,那便不能如此恣意了,”黎愁板着脸,“明日的工作,去向大山请示,至于工钱,大山如何你便如何。”
但即便是如此吩咐,黎愁心里也清楚,自己还需用一段时间来验证留下云涯此举是否正确。
不过,有一点不得不说,云涯的确是事事尽职尽责。
第二天一早,刚用完餐的黎愁接到一封请帖:好友温崇明邀请他去家中一坐。
收到请帖的黎愁没有丝毫耽误,立马备轿便要出发。
往常,随行的不过车夫以及身边的大山,可今日,看着目光炯炯的云涯,黎愁难得迟疑。
云涯却是有理有据:“既然留在了黎家,便要专心服侍公子。”
想来也是,不欲在此事分心的黎愁也就默许了云涯的跟随。
黎愁要前往的温家云涯是清楚的,不仅是清楚,上一世,他甚至出现在对方婚宴上。
温家小少爷温崇明自幼与黎愁相识,二人情同手足,志趣亦是相投。只是比起无拘无束,自在洒脱的黎愁,出身更高的温崇明所受的约束自然更多。
温家祖辈本是官威显赫,奈何近代子孙时运不济,踬于科场。
不过,颇有头脑的温家人并没有在温家油尽灯枯之际一蹶不振,反而利用身边关系积极寻求出路,发展商业便是其维系温家地位的出路之一。
但,皆说商为厚利,官为名高,温家还是未放弃入仕的念想,而这份期望便寄托在从小机灵的幼子温崇明身上,温家上上下下皆是期盼温崇明能够蟾宫折桂。
奈何温崇明偏偏如黎愁般对入仕无甚兴趣,二人时时厮混一处,常常商量着去何处浪迹,也因此感情深厚。以至于当初黎愁惨遭流放时,本不喜与达官显贵有过多纠缠的温崇明终日游走各府,试图解救黎愁、解救黎家。
如今,提前一年与黎愁相遇的云涯自然不知此行温崇明有何计划,但即使是知道黎愁不会有何安危,云涯亦要随行才能心安。
云涯与黎愁到时,温崇明正倚在窗台边,手里捧着一束烫金请帖,正对着这手中之物看得出神。
一见黎愁进屋,温崇明这才将请帖一合,匆匆迎来。
二人本是多年好友,之间自然也不整些虚头巴脑的,还没等温崇明开口表示欢迎,黎愁已经自顾自落座。
温崇明那兴致勃勃的模样分明是有话要对黎愁说的,可一见黎愁身后跟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欲脱口而出的话忽然也就拐了弯:
“黎愁,这位公子是?”
在好友面前,黎愁举止也是十分随意,像是带着一点莫名的骄傲与炫耀,他一把拉过云涯,将人往前带了带,“云涯,江湖浪子,会算命。”
云涯:……
温崇明不愧是与黎愁志趣相投,短短一句话,他便彻底忘记了自己意欲何为。一双闪亮亮的眼,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云涯。
“会算命的江湖中人?”温崇明话里是藏不住的艳羡,“你是如何招揽到如此英雄的!”
黎愁只是笑笑,并不开口回答。然而这份神秘落在温崇明眼里便是些不可言说的隐密,可惜无论他如何纠缠,黎愁都像是故意藏私似的刻意缄默不语。
见黎愁此路行不通,温崇明又转头纠缠起云涯,“你会算命是吗?帮我算算可好。”
由于黎愁的缘故,云涯亦对温崇明有些许好感,因而也就同意了:
“公子家世显赫,裘马清狂,意气风发,将来也定是一路坦途。但还希望公子志存高远,方能见他山有春。”
其实云涯认识温崇明也不过短短四五年,哪能将温崇明人生一言概之呢?此番虽是算命,倒不如说是对其的祝愿罢了。
可温崇明还是欢喜得紧。裘马清狂,意气风发,说的可不就是他么?
凑近云涯,温崇明带着些嫉妒酸言酸语:“你有如此本事,怎么就跟了他?”温崇明伸手指了指座上的黎愁,“不如从今以后跟了我,他待你多好,我给你双倍!”
“诶,你做什么!”黎愁佯装一怒,朝温崇明投来一记眼刀。
云涯扭头见黎愁那压不住的嘴角,心里也觉得好笑,黎愁到底还是黎愁,真是一点没变。
“那我不管,”温崇明亦是有几分任性,转头看向云涯,“你叫什么名字?”
“云涯,白云的云,天涯的涯。”
“云涯,好名字,好名字啊,”温崇明对着云涯,玩笑中藏着些真意,“如果有一天你想另谋出路,可要记得我啊。”
可惜还未等他说完,便被人突然打断:“不会有那一天的。”黎愁大手一挥,“你能不能正经些,叫我来此就是为了见你胡闹吗?”
但温崇明对黎愁的话却是充耳不闻,他先是欲将云涯迎上座,奈何云涯不为所动,他也只能作罢。转身拾起方才放置在桌面的请帖,温崇明在黎愁面前晃了晃,“我时时想着你,你可未必处处顾着我。”
见状,黎愁好奇道,“这是什么?”说着便要伸手去夺,但温崇明还是快他一步。
“你猜猜这是什么?”温崇明笑得狡黠,“不过谅你也不想猜,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是南盟主的请帖。”
黎愁淡然甚至是不屑的神色上终于出现了些许裂痕,“南盟主,罗峰?”
“嗯,你可不知道我是费了多大劲儿才要来的请帖,”温崇明像一只昂首挺胸的孔雀,“罗峰在宅中设宴,招待各路豪杰,为期三天。”
罗峰,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快刀,因其武功高强且在江湖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被部分江湖人士拥戴为南盟主。
与此同时,江湖上亦有东、西、北盟主。虽说此名并未被广泛认同,但对于黎愁与温崇明两个向往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小辈而言,罗峰也的确是他们敬仰的前辈。
因此,这回,该轮到黎愁艳羡了。
不过好在温崇明并不像黎愁般小心眼,见黎愁眼神幽怨,他也颇为爽快一笑,“放心,我说了我可是顾着你的,这请帖自然也有你的一份。”
“不过,作为交换,从今天起云涯也是我的好友啦。”
一旁的云涯见黎愁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急忙为其找台阶:“这是自然,我即是黎公子的……随从,自然也将温公子视为恩主。”
“什么!随从!”温崇明目瞪口呆的,像是十分不可置信,“他有哪点值得你追随的?”
黎愁有哪点值得云涯追随想来也只有云涯自己清楚了,毕竟这个问题也困扰了黎愁许久。
黎愁既不是武功高强的侠客,亦不是家世显赫的官僚贵族,若说云涯是别有用心,那更是荒诞,因为黎愁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这个甩手掌柜身上到底有何利可图。
总之,结合云涯的态度,现下也只能将其归结为对方口中那特别的羁绊。
但即便黎愁百思不得其解,云涯终究还是一位尽心尽力的好侍从。
自离开温家,云涯便主动提出欲与其一同前往罗家。
此行长途跋涉,一般人也懒得折腾,换做是大山早在心里叫苦不迭了,可云涯还是不辞辛苦执意要与黎愁同行。
或许是方才温崇明对待云涯的态度让黎愁有所感触,眼下,看着云涯,黎愁竟也软了语气,“去就去吧,不过这几日的东西可得自己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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