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涯与黎愁的初见,是在桃花村外一个狭小昏暗的石洞内。
那时,云涯还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逆徒败类,日日夜夜蜷缩在暗无天日的石洞内。而黎愁,是“为民除害”的侠士,手持长剑,飒沓风流。
二人一见面,便是一番不由分说的缠斗,可自幼娇生惯养的黎愁哪里是剑不离手的云涯之对手,不出三招,黎愁便被云涯狠狠反扣至身下。
身下是明眸皓齿的锦衣少年,而自己身上却是单薄粗糙的麻衣。都说无贵贱不悲,无富贫亦足,云涯满腹酸楚,他不求荣华富贵,甚至不求食甘寝安,他只是想活着,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心里熊熊燃烧的烈火再也控制不住喷涌而出,灼伤了茫然无知的黎愁,他本就不敌云涯,此刻更是被失控的云涯吓得目瞪口呆。
有那么一瞬间,山洞里死一般的寂静。
黎愁的三脚猫功夫对云涯而言实在是不痛不痒,云涯心里也清楚,自己只不过是拿对方泄愤。可对方又有什么错呢?
过了好半晌,云涯这才松了紧扣着黎愁的手,“你走吧。”他颓然地对黎愁说。
从地上挣扎起身,灰头土脸的黎愁整了整凌乱的衣物,又拾起掉落在地面上的剑,丝毫不见来时的潇洒,不发一语地沉默离开了。
只是在离开前,他倏然转身,向云涯投去一个深深的眼神。
那时的云涯还不明白这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代表着什么。
直到不久后,山洞口探进一个圆润的脑袋——大山带着一个装着各种吃食的食盒、一个叠放着冬季衣物的包袱,蹑手蹑脚地靠近云涯。
而黎愁呢?若不是云涯一次偶然的外出,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发现那个在山洞外静默等待的身影。
眼下,黎愁又问云涯为什么要对他如此之好?
对一个人好,真的必须要有什么理由与目的吗?如果有,那上一世的黎愁为何要命大山主动靠近他?为何要调查他弑师一事,又替他澄清?为何要将他带入黎家,给他遮风挡雨之地?
想着想着,云涯又抑制不住地笑了,其实这些疑惑他不是没有过,只是等到他与黎愁关系更进一步后,等到他对黎愁的了解也更深一步时,所有的疑惑便主动迎刃而解
——原来黎愁对他好,只不过是因为黎愁本身就很好。
在黎愁的催促下,他终于开口:“因为你很好。”
他好?哪里好?如此好话黎愁却不受用。他不明白云涯此言为何,也只当对方是敷衍他。
在脑海里搜索一番后,黎愁坚信此言是云涯的阿谀奉承,心里自然也有些别扭,奈何现在他正趴在人家肩上。
其实他还想追问云涯觉得他哪里好,只是不过不知怎的,这话无论如何他也开不了口。
阳光透过枝叶细缝,洒下点点金灿,落在云涯半边脸侧。
黎愁目光顺着移动的斑驳往下探,沿着云涯耳畔往脖颈处探——他这才发现云涯生得极白,却又不是毫无血气的苍白,而是有生机的、健康的白。
就在黎愁片刻的恍惚中,耳边似有马蹄飞扬之声飘过。拍了拍云涯肩膀,黎愁示意对方将他放下。
而当黎愁堪堪站定时,从远处疾驰而来的,是身骑大马的温崇明,其身后,还有罗峰派出的侍卫。
“黎愁——”翻身下马,忐忑不安的温崇明立即朝黎愁奔来,“我还以为你们……你没事吧?”
历经九死一生一场,黎愁见温崇明哭丧着脸,难得心有所触。安慰似的拍了拍温崇明肩膀,他半开玩笑道:“还好,大白天的,你还不至于见到鬼。”
温崇明噗呲一声乐了,“按你的心眼,化成鬼我怕也是不得安生了。”
二人一见面便是插科打诨,谁也没注意到一旁云涯脸色明显一变。说者无心,可经历过生死的云涯是再也听不得此话了。
“好了,其他的不妨回去再聊。”对黎愁说完,云涯面向温崇明,“云涯有一事,还请温公子相助。”
“什么?”
“在前方的茅屋内,还有一名劫匪,”云涯郑重其事道,“只有温公子前去将其带回,才能令人安心。”
事关黎愁被绑架勒索一事,温崇明毫不犹豫地应了云涯的请求,带着几个侍卫前往茅屋欲将凶手带回。
可令人意料不到的是,在温崇明将人绑回罗宅的途中,对方竟下了死志,咬舌而亡。
事到如今,三名绑匪皆丧命,纵使黎愁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是我管教不当,在罗家竟有如此大逆不道之辈!”罗峰同样愤愤不平,只是不知他的愤怒是为了黎愁,还是为了自己南盟主的盛名。
黎愁倚坐在梨木雕花扶椅上,任由罗家请来的大夫为他把脉。而云涯则是静静伫立在黎愁身旁,一双眼定定地注视着大夫的动作。
“黎公子,是我对不住你啊,”罗峰说着,露出一副后悔懊恼的姿态,“这几日你所受的一切,我全部加倍补偿,毕竟此事与我也脱不了干系。”
说话间,大夫已检查完毕退出房外,云涯这才将目光转移到罗峰脸上。与初次见面不同,那双精明的眼,此刻又充满狡诈阴险。
“确实与你脱不了干系,”座上的黎愁沉默不语,倒是身旁的云涯接过话头,在罗峰的震惊恼怒中,云涯自顾自开口,“也不知罗盟主家的看守力度为何如此薄弱,竟能让三个家仆将人从罗家掳走而无声无息。”
早在回来之时,黎愁便向云涯说明了自己失踪的经过,原来是三人一早便潜伏在黎愁房内,趁着黎愁不备,用洒了迷药的布将他迷晕。
好在黎愁失去意识之际挣扎着将玉佩扯下丢至桌底,又将桌上的荷包扫落,这才让云涯发觉不对劲之处。
“这的确是罗家看守不力的问题,”罗峰咬牙切齿,“可那三人也已化作剑下亡魂!”
“不化作剑下亡魂罗盟主怕是夜不能寐,”靠近罗峰,云涯笑得狡黠,“难道罗盟主就不想知道他们在死前对我们说了什么吗?”
很慌乱仓促地,罗峰避开云涯,反而对着黎愁怒目直视,“黎公子,你就这么任由你的下人如此以下犯上?”
“抱歉,是我管教不当。”黎愁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看一出无关于己的好戏。
“你!”罗峰大手往桌上一拍,正想起身,不料脖颈处却抵上什么冰凉的东西,一动,便是一阵刺痛。
杀死劫匪的短刃,此刻又抵上罗峰颈间。
“他们三人是如何将人从罗宅运出,又如何光明正大借箭传信,我们本不得而知,”云涯持刀的手一重,罗峰脖颈处立刻泌出一条细微的红线,“可罗盟主的态度……实在证明了许多啊。”
“你血口喷人,你,你们……”身旁是以一敌三,杀神似的云涯,眼前是淡然自若,纵容恶行的黎愁,而他……几乎无路可逃,一瞬间,罗峰身体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
黎愁武功的确不敌在场二人,可也不是眼盲心盲,更不是傻子,罗峰战战兢兢、模糊事实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怜春园价值千金,也真是难为了罗盟主。”
“不过我还是奉劝罗盟主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罗盟主好自为之。”
黎愁讲话说完,云涯立即收了刀。在云涯的搀扶下,二人缓缓离开此地,一时间,房间里空余依旧胆战心惊的罗峰。
而就在出门后,云涯才问黎愁:“你就这么放过他?”
黎愁摇了摇头,笑得神秘。这必定不是对方一次出手,既然如此……
“派人去查,接着将消息散布出去……他这个南盟主可坐不久咯。”
这场为期三日的赏花宴会便以戏剧的方式落了幕,三人来时,嬉笑打闹,回途却心事重重。
温崇明也没想到自己好心竟然差点办了坏事,他一面期期艾艾地给黎愁沈含熙赔不是,一面在心里唾骂罗峰。
好在黎愁本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加上二人相识许久,早已了解对方。因此在黎愁三两句刻薄话下,温崇明反而将那点愧疚抛弃得无影无踪,二人又开始拌起嘴来。
直到马车到了温家,温黎二人分别后,车内才能恢复片刻寂静。
而历经如此磨难的黎愁,也终于回到黎家。
直奔黎家的马车才刚刚停下,黎愁与云涯还未下车,瞬间便有道呼喊声穿破云霄:“少爷——”
“还没死呢,”黎愁撩起帘子,一手搭上云涯,“用不着哭丧。”
“少爷……”大山噙着泪,两颊一片通红。
黎愁临行前给了他几天短假,于是他便回了趟老家。谁知等大山再次回到黎家,进门便听闻黎愁被劫匪绑架一事。
这几日,他是寝食不安,惶惶不得终日。好在眼下黎愁终于是平安无事归来了。
“别哭啦,丢不丢人,”黎愁拧起眉笑话大山,“要谢你得谢你的大师和温崇明,是他们……”可话还没说完,黎愁还未迈步进黎家大门,立即有人匆匆迎上。
黎愁认得,此人是姨娘身边的侍女。
“大少爷辛苦了,姨娘等候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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