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愁姨娘张碧云,正是黎殇生母。在黎愁双亲离世后,张碧云便是黎家的当家主母,黎家内的一切大小事宜,皆是有她一手安排。
此次黎愁出了如此大事,张碧云自然挂怀于心。
黎愁一行进入主厅时,侧座的张碧云正与身旁的黎殇交谈着什么,一见黎愁进门,二人目光一触即分后立即起身朝黎愁行礼问好。
黎愁点了点头,示意不必多礼,随即便在主位落座。
美人当以玉为骨,雪为肌,柳为姿,月为神。在云涯眼里,张碧云就是这样的美人。即便是年过四十,张碧云亦是明眸皓齿、冰肌玉骨。
而黎殇呢,倒不似她生母般阴柔,云涯没见过黎家老爷,因而也不知黎殇是否随了其父。
不过,他想,若黎殇真随了那黎家老爷,想必黎愁便是随了其生母。
这边云涯对座上二位行完礼后便在黎愁身后站定,那边张碧云一双眼还定定地瞧着云涯
——早听闻黎愁身边对了个颇有本事的年轻人,她原以为会是什么游手好闲无能之辈,却不料此人比她想得更年轻,更沉稳,更是岩岩孤松之姿。
但即便如此,张碧云对此人依旧无甚好脸色,她还记得下人来报时,说此人曾言若黎愁出事,绝不放过他们母子云云。
若不是看在黎愁面上,她免不得要好好教训此人一番。
收回思绪,目光从云涯身上转向黎愁,张碧云这才开口:
“这一行,大少爷怕是受了不少苦,好在老天保佑,万幸大少爷平安无事。”
在黎愁的静默中,张碧云与黎殇又照例寒暄了几句,话到关键处,张碧云这才换了表情,垂了眉眼,语气也变得无限哀愁。
“如今课税沉重,茶铺也不易。当接到你被劫匪绑架的消息时,我与黎殇是心急如焚,连夜筹集黄金……可到头来,还是无能为力。”
这就是只拿出五十两黄金的原因?云涯即好气又觉好笑,难道这五十两黄金就足以掏空整个黎家吗?若不能,又为何在黎愁性命垂危之际只拿出五十两黄金?
想到此,云涯下意识瞧向黎愁,却见黎愁一脸淡然,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关系。
接着又是黎殇诉苦,他言如今世道艰辛,茶课繁重,加之官吏盘剥,终日奔波不过也是为了那点蝇头小利。
这一通说道别说对此全然无感的黎愁,就连一心希望黎愁接管黎家茶铺的云涯亦是神烦意乱。
黎殇说完,又轮到张碧云。对生意之事,她不如黎殇了解透彻,但她口中最为老生常谈的,还得是黎老爷的一番心愿:
希望黎愁萤窗雪案,刮垢磨光,考取功名,为黎家多寻条出路……
眼见黎愁脸色越来越阴沉,常年与黎愁“共患难”的大山灵机一动:
“姨娘,大少爷舟车劳顿眼下怕是有些疲乏,不如先让大少爷好好休息调整后,改日再登门拜访?”
“这……”被打断的张碧云还未来得及不悦,便见黎愁已然起身,可关键之事她还未开口呢!
“那五十两黄金——”
闻言,黎愁回头:“幸得老天保佑,这五十两黄金捐了就当酬谢老天爷了。”
张碧云与黎殇的表情如何?匆匆离开的云涯没能注意,可黎愁脸上的愉悦却难以掩饰——那五十两黄金,分明就还在黎愁身上。
大山说得不错,舟车劳顿的黎愁的确有些乏了,他原想打发了身边二人好好缓缓,未曾想他命令得了大山,却命令不动云涯。
想来换药时间已到,无可奈何的黎愁也就随了云涯。
这几日,一直是云涯贴身照料黎愁,对于上药一事,云涯已经轻车熟路了。将绷带轻轻解开,拿出从罗家带回的伤药,为黎愁上药的云涯动作轻柔又细致。
黎愁倚靠着床架,看着神色极其认真的云涯,忽然开口:“那五十两黄金,你就收着吧,而后,如果你想离开黎家,我也会不拿你如何。”
上药的手一顿,云涯不可置信地抬头,却见黎愁神色严肃,不似玩笑。
平复好心情,云涯埋头继续动作,“那三百两黄金……黎家不是拿不出。”
瞬间,黎愁皱了眉。云涯实在是胆大包天,对于一个侍从而言,此言实在逾矩,黎愁甚至没反应过来云涯的答非所问,却又听对方继续:
“我是说,你也应该多为自己考虑。”
这话云涯有资格说吗?一个为了别人连生死都能度之于外的人,黎愁白了云涯一眼,“这五十两黄金,我就放在这,你要还是不要?”
“要。”这次,云涯不假思索。
黎愁:……
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他忽然有些心塞。
“那下一步,是不是该离开黎家了?”云涯正蹲在他脚边为他上药,借着姿势,黎愁抬脚轻轻蹬了蹬云涯肩膀。
云涯一把抓住那只不安分的脚,抬头与黎愁对视,从对方的表情里,云涯品味出了那么点嗔怪之意。
“不离开。”
这倒是个意料内的回答,但黎愁也不会再问云涯为何不离开,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清楚云涯嘴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又或许是他已经生出别的疑惑,“你不离开黎家,收了那笔钱想做什么?”
黎愁实在是糊涂了,钱财自然是人人都不嫌多的,这更没有回答的必要了。可云涯还是乖巧的给了回应:“娶妻。”
娶妻?黎愁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又是哈哈大笑,“贪财好色,没想到你竟也不能免俗!”
但很快,黎愁便笑不出来了。在他的嘲弄下,云涯反而一脸认真地开口,“我有我的安排,你也应该有你的安排。”
“……什么?”
“我是说,你该为你自己考虑了,”胆大包天的,云涯握着黎愁的脚腕,神色却异常坚定,“你不能连五十两黄金都靠他们施舍。”
这话实在难听,方才还一脸得意的黎愁眼下只觉得自己被云涯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着,“出去!”他命令道。
“我不能再眼睁睁看你重蹈覆辙了,历经此事你也能明白,江湖多鼠辈,那不会是你最好的归宿。”
云涯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了,在黎愁的挣扎下,他反而将黎愁抓得更紧,“不如就试着接手茶铺,不谈清查繁琐的账簿,我们先从接管换公据的事宜开始,亲自到茶园里去看看,好吗?”
“什么重蹈覆辙,你这是在诅咒我!”黎愁还当云涯在说绑架一事,顿时怒上心头,“你以为你是谁?你的自以为是,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黎愁还是为了他自己……这口不择言的狠话像是戳到云涯心了,恍惚间,他许久发不出一语。
他知道黎愁不爱束缚,亦知道黎愁自幼在何种环境下成长,又为何要逃离黎家。可他还是走上了逼迫黎愁的道路,走上了一条连自己都觉得艰辛的路。
“我确实什么都不是,”云涯松开了手,缓缓起身,“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在黎愁震颤的眼神中,云涯最终还是落寞地离开了房间。
明明重来一世,为何事情还会到如此举步维艰的地步?云涯心情是万分沉重:眼下黎愁并未与他交好,黎家茶业亦在黎殇在控制下。
如今的他就像是只横冲直撞的无头苍蝇,盲目的尝试着——若是行事过急,他与黎愁的关系便岌岌可危,若是缓了,他又怕到时候无力阻拦悲剧。
难道真是他方向错了吗?难道他本就不该企图强行改变黎愁吗?
可他只是想黎愁好好活着,不必再到那烟瘴之地受苦,不必再沦为官吏的剑下亡魂,他的诉求也仅此而已。
要不任由黎愁继续无拘无束洒脱快活罢了,任由黎家自作自受算了。而后他带着黎愁浪迹天涯海角,远离黎家,这样他与黎愁亦能苟活与世。
可是那天总有一天到来,到那时,黎愁又会如何呢?云涯摇了摇头,想来,那五十两黄金暂时还用不上。
一场秋雨一场寒,自从黎愁回到黎家后,一连几日皆是阴冷的雨天。
窗外绵延的细雨如同一层薄雾,又如同细小散漫的尘埃。黎愁在窗前眺望,许久不见阳光,他的心里亦笼罩着了一层灰蒙蒙的雾。
自从那日与云涯争执过后,近来,他明显感受到云涯的谨小慎微。
他心里堵着气,因此不与对方交谈,可往常那个直言无畏的云涯,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触及他的逆鳞,对于茶业一事,也闭口不提。
按理来说,黎愁应该感到欣慰才是,可一见沉默寡言的云涯,他反而浑身不舒坦,那日,对方的那句“只想要你好好的”还一直在耳边回响。
明明一句轻飘飘的话,可无论如何黎愁也无法将其甩出脑海,甚至隐隐约约有将其当真的想法。
有时候,黎愁觉得自己真的是病得厉害。
在云涯的悉心照料下,他的腿伤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眼下也不影响走动,恰好这几日黎殇又在大张旗鼓的筹划着待雨停后前去茶园取茶……
看着那浓厚的乌云,黎愁一下又一下的叹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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