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幼仪拄着下巴坐在游乐场门口的石墩子上。
十一月已经过半,冬天的气息已经很浓。
具体表现在晚上七点钟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虽然游乐场这种地方天黑以后向来灯火通明,别说看得见五指,就连周围人脸上有几个小痣都能看清......能看见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弯起的眼睛勾起的嘴角,还能听见大人在笑小孩在闹......
游幼仪冷哼一声,揉了揉眼睛。
原来这就是老师教的以乐色衬哀情。
游幼仪在满场的欢声笑语中继续坐在石墩子上吹冷风,只不过这次把眼睛闭上了。
管它什么乐色哭色的,一闭眼就是黑色,什么都看不见。
她不爱上语文课就是因为这个,课本上那些这个情那个情的她向来不懂,只会死记硬背,语文老师还老让她罚站,语文成绩拿她妈的话来说就是让邻居家的金毛来写也得得个六十分,她得五十九。
这回成绩出来以后她妈简直大发雷雨,抄起鸡毛掸子就要往她身上招呼,她爸还在旁边旁像没人的看戏,她低头看了看,手背上到现在还有深红色的几条檩子,一直延伸到衣服里......她赶紧移开眼抬起头,这伤不看还好,一看就感觉整条手臂火.....哎那个形容词怎么说得来着......反正就是疼得她想掉眼泪。
游幼仪迅速抬起右手抹了抹眼睛,她妈打她的时候专门避开了写字的右手,伤全在左手臂上。
小天才手表被她关机以后揣进了兜里,她趁她妈打完她去尿尿的时候从家里跑了出来,连饭也没吃,随手抓了件外套套上就一口气跑到了楼底下,还遇见了正在悠闲遛弯的金毛,走起路来摇脑袋晃屁股地奔着她就来了,要拿大脑袋往她腿上蹭。
她现在看见这只狗就想起她妈说的金毛考六十她考五十九,同学们的对比对象起码是个人,而她却是只该死的黄色傻狗!
她愤怒地瞪了朝她吐舌头的六十分狗一眼,迅速往小区外面跑走了。
游幼仪觉得自己闭上眼睛躲避乐色是个错误的决定。
一闭上眼,眼前是黑了,可是耳朵像是装了放大镜,连路过人的脚步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别提那些放大一百倍的刺耳的笑声说话声......
黑暗里,旁边正好路过一家三口。
“宝贝,妈妈觉得你已经考得很好了呀,你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是嘛。”女人轻柔的安慰声。
“是啊,爸爸觉得尽了自己的努力,不论结果如何,都已经是成功了,只要是考试就一定会有一个第一,但不代表我们每次都只能拿第一才算成功。”男人也耐心鼓励。
“走,爸爸妈妈给宝贝买棉花糖吃,然后咱们检票进去玩,好不好?开心才是最重要的,爸爸妈妈只希望宝贝开心、健康,就好了......”
游幼仪抬手堵上耳朵,她的眼睛又像喝了醋一样开始酸溜溜的,鼻子也是。
她妈从来没有这么跟她说过话,爸也是,好像只有你必须、你一定......这种她听了胃里就开始像洗衣机一样翻滚的句式。
黑暗不仅像放大镜一样放大了她的耳朵,更放大了她的哀色。
她一点也不想要黑色了,她也想要乐色。
“......怡?”
游幼仪抽了抽鼻子,竭力抑制着眼眶里要往外掉的眼泪,紧紧堵着耳朵的手不由松了松。
“......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游幼仪以为是路边有人在闲聊,没有多想,堵着耳朵的手刚才用力过猛,现在乍一懈力有些酸疼,她干脆把手放了下来。
“游幼仪,”耳朵被人轻捏了一下,“闭着眼睛坐这儿算命呢?”
这个声音......
耳朵上的温热撤离的同时,游幼仪猛地睁开了眼睛。
“姐?!”
叫完之后她注意到旁边一个陌生的男的,嘴唇嗫嚅两下,出口的声音因不确定小了一点但依旧疑惑:“姐......夫?”
“你好,小美女。”沈樾愉快地应声。
虽然他很想爽快地应一声,但旁边的游丛溪显然并不怎么愉快。
“别瞎贫,”游丛溪皱着眉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刚才坐在石墩子上闭着眼撇着嘴堵着耳朵的小孩儿,很不客气地问,“游元明破产把你赶出来了?还是你被人贩子拐来之后又被半道扔了?”
沈樾闻言往游丛溪身后挪了挪,和面前嘴甜的小孩儿拉开了距离,看样子这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不管怎么样,他永远都是站在游丛溪这边儿的。
游幼仪学习不行,但对这种八卦很敏锐。她一眼就看出这个长得不错的男的对她姐有□□的意思——□□是她们班自创的词,专门用来形容一个人想和另一个人亲亲,想加另一个人的□□——她们这种潮流的小学生都爱用□□,微信是老年人才用的。
她又打量了一眼她姐......
“哑巴了?”游丛溪对她这种装聋作哑的行为很不满意。
“姐你旁边那个男的瞪我。”游幼仪说。
“嘿。”沈樾挑眉笑了一声,刚才不还是在叫姐夫?
游丛溪对这小孩儿不满意,他就对这小孩儿不满意,有什么问题?
“嗷姐别拧我错了!”游幼仪从石墩上跳了下来,随着她姐的力道歪着脑袋求饶。
“那男的,哪个男的?”游丛溪松了手,轻斥,“叫哥哥。”
“哦!知道了!”游幼仪捂着耳朵又开始撇嘴,转头看向那个男的,假装不经意地瞪了他一眼,嘴巴倒是乖巧,“哥好!”
“你好。”沈樾笑眯眯地伸出手。
游幼仪很想一巴掌把这只手拍飞,但她瞄了一眼她姐平静却暗藏威胁的眼神,很害怕最后被拍飞的是自己,还是乖乖伸手和沈樾握了握。
......看来这小子深得她姐的心。
游幼仪想,又悄悄瞪了一眼这个男狐狸精。
男狐狸精注意到她的视线,回了她一个呲牙咧嘴的鬼脸,挑衅至极!
游丛溪去旁边接了个电话,回来之后轻拍了下游幼仪的后脑勺,没用多少力气,但还是把人拍了个踉跄,差点脸着地摔个狗吃屎。
“离家出走?”游丛溪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审问。
“离家出走?”沈樾在后面小声重复,狐假虎威。
游丛溪转脸扫了一眼,沈樾立马抬手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好不容易游丛溪主动这一回,要和他一起来游乐场约会,他万万不能让游丛溪留下任何有关这次约会的任何不好的记忆。
想起刚才在楼下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我没错!”游幼仪梗着脖子嚷嚷,一点儿没有刚才耗子见了猫一样低眉顺眼的样儿。
游丛溪看着她没说话。
沈樾替小孩儿捏了把汗。
小孩儿还是梗着脖子,眼睛瞪得老大,气急眼的小牛犊子一样。
几秒后,她快速抬手用袖子蹭了蹭眼睛,但依然倔强地瞪着游丛溪,像是谁瞪得时间长谁就赢了。
沈樾看着小孩儿通红的鼻头和眼眶,有点儿不落忍。
他犹豫着要不要劝劝,就听女生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像是轻飘飘的羽毛,如果不是他站得近根本就听不到。
“我看看手。”游丛溪语气柔和了一点,起码没有刚才那样冰碴子似地冻人。
游幼仪起初犟着揣在兜里不肯拿出来,后来游丛溪去买了个棉花糖给她,她才别别扭扭地一边啃棉花糖一边把手伸到了游丛溪眼前。
“谁打的?”游丛溪捉着小细胳膊扫了眼上面深红发紫的檩子,眉毛又不自觉拧起来。
“妈。”游幼仪整张脸都埋在硕大的小兔子棉花糖里,回答得含含糊糊。
“药来了——”男生从不远处跑过来,把药递给游丛溪,气都不喘一声。
旁边有个24小时的小药店,沈樾没等游丛溪示意就主动跑去买了药膏。
棉花糖吃了,药也上了,游幼仪把袖子放下来,穿上外套,她垂着头,不等她姐说就主动自我判决,声音闷闷的:“姐,你把我押送回家吧。”
头顶没有动静。
游幼仪不敢抬头,眼睛盯着脚尖,旁边又传来几声小孩子的欢笑声,她抬脚踩住地上的小石子,轻轻磨了磨:“我再也不敢离家出走了,姐,我一点儿也不想吃棉花糖和去游乐场,我回家会好好写卷子的。”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
游幼仪诧异抬头,没等看清人就感觉头发被人揉了揉,眼前就只有那只看起来挺结实的胳膊。
胳膊消失,露出了胳膊主人的脸。
那个讨厌的男的冲她讨厌的笑着说:“你姐出去了,急着回家?”
她姐出去了??
游幼仪心都凉了一半,她姐被她气走了,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也就算了,还把她扔给这个讨厌的男的?!
“哎哎哎,”沈樾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毫无征兆地开始掉眼泪,脸上得意的笑瞬间维持不住了,又是在兜里掏纸又是想给游丛溪打电话的,手忙脚乱地像是眼前的不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叛逆小孩儿,而是一个什么哭了就会让全世界爆炸的定时炸弹,“别哭啊,怎么了?我骗你呢,你姐......”
“哭什么?”游丛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
游幼仪抽抽搭搭地看过去,她姐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双手插兜,很是潇洒。
“还想吃什么?”游丛溪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抽出手用手背胡乱给她抹了抹眼泪,然后嫌弃地蹭在她衣服上。
“姐......我再也、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定好好学习......别丢、丢下我呜......”游幼仪哭得像烧开的热水壶,一边哭,一边下意识用没受伤的手死死攥住了游丛溪的衣角,像是抓住洪水中的最后一根浮木。
游丛溪看着她,又垂眼看了看那只攥得发白的小手,没说话。
半晌,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没有拂开那只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接过沈樾递过来的纸给她擦了擦眼泪,低声说:“知道了。”
她直起身,拿出口袋里的三张门票晃了晃:“要不要去游乐场?”
姐妹俩语文水平不相上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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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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