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岫白拿着书本和错题集,站在书房门外。掌心的创可贴下,隐隐传来刺疼,像一枚小小的、时刻提醒他方才失态的烙印。他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进去。
凌迟已经坐在书桌后,台灯的光圈将他笼罩,侧脸在光影下显得比平时柔和。他抬眼,目光掠过俞岫白,示意他对面坐下。
“开始吧。”凌迟的声音不高,带着惯常的冷静,却并无压迫感,“先看这道力学传送带问题。”
俞岫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看向题目。但那些文字和公式像是飘在水面上,无法沉入他的脑海。凌迟平稳的讲解声在耳边流淌,他却不由自主地走神——想起凌迟方才那句“来找我”,想起自己那可悲的“病态依赖”,想起掌心隐秘的刺痛。甚至,那阵短暂的眩晕也来扰他,让他对身体的掌控感产生了一丝裂隙。
“……所以,摩擦力的方向是关键。俞岫白?”
他被点名,猛地回神,对上凌迟审视的目光。
“你的注意力不在这里。”凌迟放下笔,身体微微后靠,观察着他,“手怎么了?”
俞岫白下意识地想攥紧拳头藏起伤口,却牵动了伤处,轻轻“嘶”了一声。
“没事。”他低声说,想把左手往桌下藏。
凌迟没说话,只是站起身,绕过书桌走了过来。他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俞岫白顿时绷紧了脊背。
“手。”凌迟在他面前站定,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平淡。
俞岫白僵持着,几秒后,还是慢慢地、极其不情愿地,将左手伸了出去,摊开。那个歪歪扭扭贴着的创可贴暴露在灯光下,边缘还隐隐渗着一点血丝。
凌迟蹙眉,蹲下身来,与坐着的他平视。这个姿态让俞岫白无所适从,他几乎能数清凌迟低垂的眼睫。男人修长的手指小心地揭开创可贴,看到那道不算深但泛红的划痕。
“怎么弄的?”他问,抬头看了俞岫白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纯粹的询问,反而让俞岫白的心揪了一下。
“不小心,被钥匙扣划了一下。”他偏过头,含糊地回答。
凌迟没再追问。他起身,从书桌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型医药箱,动作熟练地取出碘伏棉签和新的创可贴。
他重新蹲下,用棉签蘸取碘伏,语气平静地提醒:“会有点刺痛,忍一下。”
冰凉的液体触碰到伤口的瞬间,俞岫白还是控制不住地缩了一下手。凌迟的手却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腕,力道温和而坚定。
然后,让俞岫白彻底僵住的一幕发生了。
凌迟低下头,对着他掌心的伤口,轻轻地、快速地吹了两口气。
微凉的气流拂过火辣辣的伤口,带来一丝短暂的、奇异的舒缓。
那动作太自然,太迅疾,仿佛只是成年人对待孩子磕碰时一个不经意的习惯。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俞岫白混乱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
凌迟似乎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他利落地贴上新的创可贴,然后松开手,站起身,将医药箱放回原处。整个过程中,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下次小心。”他坐回座位,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现在,继续看题。”
俞岫白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了。
掌心里,那片被妥善处理过的伤口还在隐隐发热,那两口气的微凉触感仿佛烙印般清晰。而他脑海里,近期所有的异常——无法集中的注意力、莫名的烦躁、突如其来的眩晕和此刻的走神……都找到了一个看似最合理的解释。
是了,一定是心理出问题了。
父母突然离世,天塌地陷,他怎么可能像没事人一样?这些身体的怪异感受,大概就是所谓的“躯体化症状”吧?他在网上模糊地看到过这个词。他把自己所有的失常,都归因于那场巨大的心理创伤。
这时,凌迟看着他明显涣散的眼神和比刚才更加苍白的脸色,眉头几不可查地蹙紧。他看到的,是一个被巨大悲伤击垮后,注意力无法集中,情绪极度不稳定,甚至开始出现自伤倾向(他如此解读那个伤口)的少年。
他放下笔,做出了决定。
“俞岫白,”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慎重,“我知道你父母的事,对你打击很大。如果……你觉得很难熬,我们可以寻求一些专业的帮助。”
俞岫白茫然地抬起头。
凌迟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温和却坚定:“我认识一位很好的心理医生。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一起去聊聊。或者,先开一些帮助稳定情绪、改善睡眠的药物,让你能好过一点。”
这番话,恰好印证了俞岫白自己的猜测。
他怔怔地看着凌迟,对方眼中的担忧清晰可见。去看心理医生?吃药?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果然如此”的认命感包裹了他。他不想再挣扎了,如果这样能让凌迟安心,也能解释他自己身上的所有这些“不对劲”,那他愿意接受这个标签。
就当成是心理问题吧。至少,这听起来比“我的身体可能出了未知的、更可怕的毛病”要容易面对一些。
最终,他只是在凌迟温和而带有压迫感的注视下,仓皇地、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他并不知道,这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如同一片温柔的迷雾,暂时遮蔽了潜藏在表象之下、正悄然蔓延的真实病灶。他们都走在了一条错误的诊断之路上,而真相,将在未来的某一刻,以更猛烈的方式,破雾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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