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叶忠打来电话，说派了一辆车去接黎墨。
黎墨还穿着白天那身衣服，简单的卫衣与长裤，随手抓了件外套裹在身上就出了门。
才到楼下，黎墨一眼便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豪车。
不会是叶忠派来的车吧？
这么想着，从车上下来个男人，穿着得体的西装，面容冷峻。
他快步朝着黎墨走去。
“大少，车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吧。”
哇塞，这么中二诡异的称呼是要闹哪样？？
黎墨拧了拧眉：“谁让你这么喊的？”
男人毕恭毕敬：“我的上司，也就是您的父亲。”
先前叶忠从未让员工这么喊过，谁知道这次是为什么。
“哦……”
黎墨也懒得多计较，跟着男人上了车。
行驶途中，黎墨得知，那个开车的男人是叶忠的助手，听说是几个月前才招进来的，因为出众的能力呗叶忠十分重视。
那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过半，能被身价上千万的老总重视起来，可见这人有多恐怖了。
叶忠定的饭店是A市最大、最豪华的地方——千金乐府。
光听名字就能感觉到里面的菜价有多贵了。
在饭店门口停了车，还会有服务员上来，拉开车门将黎墨扶下车。
这待遇，黎墨做梦都没梦到过。
他感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服务员带他去了饭店三楼，最里面的包间。
叶忠和于文秀早早就等在了这里。
服务员将黎墨带到后，就自觉退了出去，还贴心将包间门关上了。
黎墨站在门口，显得有些拘谨。
这种拘谨、不知所措的场面几乎很少在他身上发生。
“妈…爸……”黎墨干巴巴喊了两声。
叶忠笑了笑：“墨墨快过来坐吧，菜早点好了，都是你爱吃的。”
餐桌旁有四个座位，于文秀喝叶忠坐在一侧，黎墨只好自己坐在另一侧。
桌子上已经摆了几道摆盘精致的菜品，看起来色香味俱全，但黎墨没什么胃口。
叶忠一直在给黎墨夹菜，于文秀却无动于衷。
直到盘子里再也装不下了，叶忠才放下筷子，朝着黎墨笑了一下。
“墨墨，你受伤的事在网上传的很火，大家都很关心你。”叶忠顿了顿，“你在C市的朋友也很关注你，想看看你的情况。”
啊，怪不得今天这顿饭吃得这么隆重重视，原来是因为互联网都在关注这件事。
叶忠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知道的是黎墨自己拒绝了他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重小轻大，传出去对叶忠很不利。
“是我自己不想回去。”黎墨抿了抿唇，“我又不是小孩儿了，再说，这胳膊过几个星期就好了，不用跟着你们回去添麻烦了。”
“这怎么会是麻烦呢？”
叶忠倒是爱演，这里除了他们三个什么人都没有，却还是要拉扯拉扯。
黎墨有些烦了，他是真的不想再进行什么父子情深戏码了。
正当黎墨准备开口拒绝时，包间的门突然被轻轻敲响。
“进来。”叶忠皱了皱眉。
门被推开，刚才那位年轻的助手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部手机。
他快步走到叶忠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叶忠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于文秀察觉到异样，开口问道。
叶忠收起手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公司那边出了点小状况，需要我去处理一下。”
他站起身，对黎墨歉意地笑了笑，“墨墨，爸爸得先走一步，你和妈妈慢慢吃。”
黎墨点了点头，心中却暗自松了口气。叶忠的离开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叶忠匆匆离开后，包间里只剩下黎墨和于文秀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默得令人窒息。
于文秀终于开口，声音冷淡：“你最近怎么样？”
黎墨抬起头，对上母亲的目光。
她的眼神中带着淡淡的疏离与冷漠，仿佛只是在客套地关心一句。
“还行。”黎墨简短地回答。
“你爸爸很关心你。”于文秀继续说道，“你不想接受新的家庭是你的事，你总要为我考虑一下吧？”
黎墨握紧了手中的筷子，指节微微发白。他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或者说是不敢面对。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父亲”，童年的那些事就像大片大片黑压压的乌云，遮在心头一直无法散去。
“我知道。”他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于文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眉头微蹙：“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们的苦心吗？”
黎墨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内心的烦躁：“妈，我为什么会来A市，您不是最清楚的吗？”
于文秀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你来A市有什么不好的？多少人都想进的华英一中，你这样的学生，要不是没有你爸爸你怎么可能进得去？你自己难道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吗？”
“我是什么样的学生？”黎墨问道，语气瞬间冷淡了下来。
于文秀不说话了。
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在您眼里，我和我爸，我那个亲爹是一样的，对吗？”
黎东永远是母子两个都不愿意提起的话题，谁都不想揭开那层纱，不想再看到那不堪的过去。
可是于文秀的沉默，反而让黎墨觉得这是一种默认。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黎墨靠在椅背上，垂下眼睛，“您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您幸福、美满，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于文秀气得站了起来，桌上的碗碟被她撞得叮当作响。
黎墨也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那位年轻的助手站在门口，神色平静：“夫人，叶总让我来接您回去。”
于文秀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情绪。她冷冷地看了黎墨一眼，拿起包转身离开。
助手看了黎墨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跟在于文秀身后离开了。
包间里只剩下黎墨一个人。他盯着满桌的菜肴，突然觉得无比讽刺。这一桌所谓的“他爱吃的菜”，其实没有一道是他真正喜欢的。
黎墨看了眼手机，于文程十几分钟前给他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去接他。
A市，或许在一个月前对黎墨来说是十分陌生的。
而现在，这座城市里拥有了属于他的温暖。
黎墨简单回复了几句，不麻烦舅舅来接了。
走出千金乐府的大门，夜风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
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突然无比惆怅，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是没有办法和妈妈真的生气啊……
黎墨晃了晃脑袋，转身朝着金玫瑰小区的方向走去。
到家时已经深夜十点了。
吹了一路的晚风，黎墨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饭局上的烦躁与压抑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饥饿与困倦。
黎墨瞥了一眼房间门，这会于文程估计睡了，月考一定很忙。
路过厨房时，黎墨一眼就看到了餐桌上用保鲜膜包裹好的饭菜，不禁鼻头一酸。
从记事起，黎墨经常被黎东打骂，还不上手的小黎墨就会一口气跑出家门，跑去找舅舅。
于文程一开始还会去找黎东理论，两个人也大打出手过。后来于文程发现，黎东完全是个没脑子的，根本沟通不了，他就让于文秀带着小黎墨去他那里躲。
那时候，于文程在黎墨眼里，就像被怪兽袭击的村庄看到奥特曼来了一样。
黎墨轻轻揭开保鲜膜，盘子里是青椒炒肉和一碗白米饭，都是家常菜的模样，却比千金乐府的山珍海味更熨帖脾胃。他拿起筷子，刚扒拉两口，就听见身后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回来了？”于文程揉着眼睛从卧室走出来，头发睡得有些凌乱，“我猜你没吃饱，热了热放桌上了。”
“嗯，”黎墨嘴里塞着饭，含糊不清地应着，“舅舅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呗，”于文程走到他身边坐下，顺手拿起旁边的遥控器打开电视，声音调得很低，“今天……他们没为难你吧？”
黎墨扒饭的动作顿了顿，摇摇头：“没有，就吃了顿饭。”
于文程没再追问，只是拿起桌上的水杯递给他：“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电视里正放着晚间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平稳柔和。黎墨几口吃完饭，把碗筷放进水槽，转身时见于文程正盯着他受伤的胳膊看，眼神里带着点担忧。
“已经好多了，”黎墨抬了抬胳膊，“医生说再过两周就能拆绷带了。”
“那就好，”于文程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你妈她……其实也不是不心疼你，就是这些年过得太拧巴，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
黎墨没说话。他知道舅舅是想劝和，可有些结，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
“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于文程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来，不急。反正有舅舅在，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黎墨鼻子又一酸，赶紧别过脸去：“知道了，舅舅你快去睡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于文程笑了笑，起身回了卧室。
黎墨收拾好厨房，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的路灯亮着暖黄的光，楼下的香樟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石头的聊天框上。
石头说，他今天在C市看到白胜了，非常有素质地比了个中指，很骄傲地跑来求夸夸。
黎墨轻笑了一声，正要回复时，许清的消息弹了出来。
他立刻点开，是一张图片。
暖黄的灯光下，一只灰色干瘦的猫咪肚皮朝上躺在地上，一只纤细白净的手正在摸他。
【黎墨大帅逼：嚯，哪来的猫？】
【x.：学校后街上的流浪猫。】
【黎墨大帅逼：又翻墙？】
【x.：饿了。】
【黎墨大帅逼：行吧。买完早点回去睡觉，明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哥了。】
【x.：能不迟到再说吧你。】
【x.：晚安。】
黎墨闭上眼，想象许清站在自己前面，冷着一张脸和自己说晚安。
可恶啊，这种心动的感觉一直拉扯着他，让人欲罢不能。
【黎墨大帅逼：晚安。】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有了这么多可以依靠的人。
黎墨关了灯躺到床上，黑暗里，白天那些沉重的情绪好像都被稀释了。
他想着明天早上要吃舅舅做的煎蛋，想着要跟朋友吐槽今晚的饭局，想着胳膊好了之后要去打篮球。
想着明天一定要起很早，去见许清。
这些琐碎又真实的念头，像一颗颗小石子，在他心里铺出一条踏实的路。
夜很静，他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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