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于文程先行回了卧室休息，客厅里只剩下许清和黎墨。电视里播放着一部节奏舒缓的老电影，充当着背景音，但谁也没真正看进去。
黎墨吃饱了就有些犯懒，毫无形象地瘫在长沙发的一端，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他歪着头，看着坐在单人沙发里、就着落地灯看书的许清。暖黄的光线勾勒着许清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显得格外安静乖巧。
黎墨心里忽然像是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趿拉着拖鞋走过去，非常自然地挤进了那张本就不算宽敞的单人沙发。
许清被他的动作惊动，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着突然贴近的黎墨。两人手臂挨着手臂，大腿贴着大腿，沙发空间瞬间变得逼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
“挤一挤，暖和。”黎墨笑嘻嘻地说，理由找得冠冕堂皇，还故意又往许清那边蹭了蹭。他靠得极近，许清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和自己一样的沐浴露香味，混合着刚才蛋糕的些许甜腻。
许清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不太习惯与人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尤其是黎墨这样带着灼热体温和蓬勃生气的靠近。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讨厌，反而有一种微妙的、心跳加速的感觉。
他没有推开黎墨，只是微微侧了侧身，试图给两人之间腾出多一点微不足道的空间，低声道：“有点挤。”
“没事儿，我不嫌挤。”黎墨得寸进尺，脑袋一歪，几乎要靠在许清的肩膀上，目光落在他的书页上，“看什么书呢？这么入神。”
他的呼吸轻轻拂过许清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痒意。许清觉得自己的耳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连带着半边脸颊都有些烫。他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一本小说。”
“哦。”黎墨其实根本没看清书名，他的注意力全在许清微微泛红的耳尖上。那点红色在灯光下特别明显，像白玉染上了胭脂。黎墨觉得有趣，又觉得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忍不住想靠得更近些，看得更清楚些。
电影里的对白还在继续，但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流淌着一种无声的、黏稠的氛围。许清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咚咚咚，敲打着鼓膜，他怀疑黎墨也能听见。
黎墨确实能感觉到许清身体的紧绷，以及那细微的、试图拉开距离又最终放弃的挣扎。这种默许般的纵容，让他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满足感。他不再说话，也不再乱动，就这么安静地靠着，享受着这种近乎拥抱的亲密距离。
许清手里的书，一页也没有再翻动。他的全部感官似乎都被身边这个热源所捕获。黎墨的体温，呼吸的频率，甚至身上微小的动作，都被无限放大。他僵直着身体，一动不敢动，生怕打破这微妙又令人心慌的平衡。
过了不知多久，黎墨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低沉了些，带着点懒洋洋的睡意：“清清，明天去图书馆，中午我请你吃那家你说想试试的牛肉面吧？”
许清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发干。
“然后下午，我们去逛逛文具店？我看你的笔快没水了。”黎墨继续规划着，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但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好。”许清的心口又被那种柔软的情绪填满。他发现，黎墨记得很多关于他的，连他自己都可能忽略的小事。
黎墨似乎满意了，轻轻叹了口气，脑袋终于彻底靠在了许清的肩膀上，嘟囔了一句：“有点困了……”
重量袭来，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许清的身体先是更僵了，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保护欲和暖流缓缓涌上，冲刷掉了那点不自在。他慢慢放松下来，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黎墨靠得更舒服些。
他没有推开他。
电影接近尾声，片尾曲缓缓响起。客厅里只剩下壁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笼罩着沙发上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
许清低头，就能看到黎墨毛茸茸的发顶，和他毫无防备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脸上投下阴影，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脸此刻显得异常安静柔和。
许清的心跳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满足。他悄悄抬起没有拿书的那只手，极轻极轻地，碰了碰黎墨散落在额前的一缕碎发，指尖传来柔软微凉的触感。
像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小心翼翼，又满心珍惜。
黎墨在睡梦中似乎有所感应，无意识地往他颈窝处蹭了蹭，寻找更温暖的位置。
许清无声地弯起了嘴角。
心底那棵嫩芽，仿佛被注入了甜蜜的养分，在无人察觉的夜色里，悄然抽枝，缠绕上一丝难以言说的、悸动的藤蔓。
许清最终也靠在沙发背上睡着了。他是被窗外渐亮的晨光和肩膀上的酸麻感唤醒的。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黎墨熟睡的侧脸。他们竟然就以这样依偎的姿势，在沙发上度过了一夜。黎墨整个人几乎都靠在他身上，呼吸均匀绵长，温热的气息一下下拂过他的颈侧。
许清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好梦正酣的人。晨光熹微，给黎墨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浅金，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分明。
许清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起来，这次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某种更柔软、更充盈的情绪。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直到黎墨的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四目相对。
黎墨的眼神先是茫然，聚焦后，意识到自己几乎整个人趴在许清身上，瞬间清醒了大半，脸上掠过一丝罕见的窘迫，手忙脚乱地想坐直身体：“呃……我……我怎么睡着了……压麻你了吧？”
动作间，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许清的手背，带起一阵微小的电流。两人都顿了一下。
“没事。”许清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情绪，也顺势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却又掺杂着说不清的亲昵。黎墨挠了挠头，试图用大大咧咧掩饰刚才瞬间的失态：“咳，那什么……我去洗漱！然后出发去图书馆！”说完，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向了洗手间。
许清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揉了揉被压麻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黎墨的温度和重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那里刚才被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带着一点灼热感。
去图书馆的路上，黎墨恢复了往常的活泼，叽叽喳喳地说着各种趣事，但眼神偶尔瞟向许清时，会多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闪烁。
许清则一如既往地安静，只是倾听的间隙，目光会不自觉地落在黎墨随着说话而摆动的手上，或者他被风吹起的发梢上。
图书馆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书页翻动和空调运作的声音。两人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黎墨果然对学术书籍没什么耐心，翻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了，开始东张西望。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对面正专注看书的许清身上。
阳光正好落在许清侧脸上，将他白皙的皮肤照得几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在光线下投下清晰的阴影。他微抿着唇，神情专注而沉静，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黎墨看得有些出神。他忽然发现，许清安静看书的样子，很好看。是一种不同于平日里的、带着书卷气的沉静美感。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好像怕惊扰了这幅画面。
许清察觉到他的目光，从书页中抬起头，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黎墨像是被抓包的小孩子，脸上微微一热，连忙胡乱指了一下许清手边的笔：“那个……笔，挺好用的哈？”说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找的什么烂借口。
许清看了看自己手里最普通不过的中性笔，又看了看黎墨明显不自然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戳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但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黎墨松了口气，心里却像有只小猫在挠。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书本上，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对面。
中午，他们去了许清提过的那家牛肉面馆。店面不大，但香气扑鼻。黎墨抢着付了钱，把最大一碗加了肉和蛋的面推到许清面前：“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吃面的时候，黎墨吃得呼噜呼噜响，毫无形象可言，却不忘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夹了几片放到许清碗里：“尝尝这个，炖得特别烂。”
许清看着碗里多出来的牛肉，愣了一下，然后低声说：“谢谢。”
“谢什么，快吃快吃。”黎墨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耳根却有点红。
下午的文具店之行也充满了类似的细小瞬间。黎墨会拿起一支设计简洁的钢笔，问许清“这个适不适合你？”，会在许清挑选笔记本时，凑过去给出完全不着调但很热情的意见，结账时又自然而然地一起付了款。
回程的公交车上，夕阳西斜，车厢里晃动着温暖的光影。两人并排坐着，随着车辆的行驶，肩膀偶尔会轻轻碰撞在一起。每一次不经意的接触，都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两人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
黎墨假装看着窗外的风景，手却悄悄放在了座椅上，离许清的手很近很近。许清目视前方，仿佛毫无察觉，但放在腿上的手，指尖却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们都没有说话，任由一种无声的、甜涩交织的暧昧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回到家中，于文程看着一起进门、气氛似乎有些不一样的两人，了然地笑了笑，什么也没问。
夜晚再次降临。当黎墨又抱着枕头，习惯性地想往客厅沙发凑时，于文程终于忍不住开口：“黎墨，许清也不能总睡沙发。我看了看附近的酒店，实在不行我出去住，你们两个大小伙子一人一个房间。”
黎墨“啊”了一声，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失落，嘟囔道：“沙发也挺好的啊……再说了，出去睡酒店多麻烦啊。而且而且，我们两个睡一起也行啊。”
于文程扶额：“你们两个人挤着多累？”
“舅，真的不用那样……”
许清站在一旁，听着这话，心里莫名地也空了一下。他看向那间属于于文程的房间，又看了看站在客厅中央、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黎墨。
独立的房间意味着更多的**和空间，这本是他在家里期望的。但此刻，他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开始留恋那份在逼仄沙发里共享的温暖，和那个带着沐浴露清香、会无意识靠过来的体温。
心底那棵缠绕着悸动藤蔓的嫩芽，在迎来更广阔空间的同时，仿佛也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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