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身侧均匀的呼吸声中，流淌得格外静谧。许清其实并没看进去多少字，他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被身旁的黎墨吸引。
黎墨睡得很沉，偶尔会咂咂嘴，或者无意识地拽一下被角，像个找到安心巢穴的大型动物，散发出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
这种被需要、被靠近的感觉，对许清来说是陌生而珍贵的。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片宁静，连翻书的动作都放到最轻。
不知过了多久，于文程书房的门轻轻响了一声。于文程端着水杯走出来，似乎是打算接水，看到客厅里这幕景象，脚步顿住了。
壁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沙发上两个少年的轮廓：一个睡得天昏地暗，裹着被子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另一个则坐姿端正，膝上摊着书本，侧影在灯光下显得安静而专注。
于文程的目光在许清身上停留了几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关切，也有不易察觉的怜惜。他没有出声，只是轻轻走到厨房，接了水，又悄无声息地回了书房，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许清在于文程出来时就察觉了，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但于文程那体贴的沉默让他很快又放松下来。他抬起头，正好看到书房门被轻轻带上的那一瞬。心里某个角落，又被那种踏实感轻轻撞了一下。
后半夜，许清也感到了倦意。他合上书，轻轻放在茶几上，然后蜷缩在沙发的另一角，拉过黎墨盖着的那床被子的一个角搭在身上，闭上了眼睛。被子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还有黎墨身上那种干净的、带着点运动沐浴露的清爽气息，意外地让人安心。
他很快就睡着了，而且一夜无梦。
第二天，许清是被生物钟唤醒的。窗外天光微亮，客厅里依旧安静。他发现自己身上多盖了一条薄毯，而原本应该睡在另一头的黎墨，不知何时又滚到了他附近，两人中间只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
许清轻轻起身，没有惊动黎墨。他叠好毯子，走向洗手间洗漱。冰凉的水扑在脸上，驱散了最后一点睡意。他看着镜子里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不再像最初那样空洞的自己，微微怔了怔。
走出洗手间，他发现于文程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咖啡机的嗡鸣声低低地响着。
“于老师，早。”许清走过去。
“早，”于文程回头，递给他一杯温水，“怎么起这么早？黎墨那小子肯定还在睡。”
“嗯，他睡得很熟。”许清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就热个牛奶，烤点面包。”于文程说着，打量了一下许清的脸色，“昨晚睡得好吗？黎墨睡觉不老实，没吵到你吧？”
“没有，我睡得很好。”许清摇摇头。这是实话。
早餐快好的时候，黎墨终于被食物的香气和动静弄醒了。他顶着一头乱毛，睡眼惺忪地摸到餐厅，像游魂一样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哼哼：“早啊……好香……”
“去洗脸刷牙。”于文程毫不客气地把一杯刚榨的橙汁放在他面前，“精神一下。”
黎墨哀嚎一声，但还是乖乖爬起来去了洗手间。再回来时，虽然头发还是有点乱，但总算清醒了不少，眼睛也重新亮了起来。
“舅！今天周六，你没课对吧？”黎墨咬着一片烤得焦黄的面包，含混不清地问。
“嗯，上午没事。”于文程点头。
“那太好了！”黎墨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我们待会儿就去配钥匙！然后去那个大一点的超市，昨天许清做饭给了我灵感，我们要大采购！”
许清低头喝着牛奶，听到“许清做饭”几个字，耳根微微发热。
于文程看着黎墨兴奋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行，你们自己安排。注意安全。”他又看向许清，“许清，看着点他，别让他买一堆没用的垃圾食品回来。”
“喂，舅！我很有分寸的好吗！”黎墨抗议。
许清在于文程的目光中，轻轻点了点头：“好。”
这个简单的承诺，让他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责任感。
吃完早餐，于文程回了书房处理工作。黎墨则活力四射地开始规划行程：“先去小区门口那家五金店配钥匙，然后坐三站公交去那个大润发，我查了，那里品类超全。怎么样？哥够体贴吧~”
配钥匙的过程很快。老师傅动作麻利，不一会儿，一把崭新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钥匙就交到了许清手上。
钥匙还带着一点机器的余温，沉甸甸的。许清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皮肤，却带来一种无比安心的感觉。
这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一扇门的钥匙。一扇他暂时可以称之为“家”的门的钥匙。
黎墨凑过来看：“搞定！这下你随时都能进出自由了！”他揽住许清的肩膀，“走，下一站，超市征服战！”
大超市果然人气很旺，周末的上午更是熙熙攘攘。黎墨推着购物车，像脱缰的野马，在货架间穿梭。
不过这次，他确实收敛了不少，虽然依旧对零食区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但每次拿起一包薯片或巧克力，都会扭头问许清：“这个想吃吗？……呃，好像有点不健康，算了算了。”或者，“这个牌子看起来不错，买一点尝尝就行？”
更多的时候，他是在生鲜区和粮油区打转，拿着手机对照他昨晚收藏的菜谱，煞有介事地挑选食材。
“五花肉要这种层次分明的对吧？”
“哇，这虾活蹦乱跳的！许清，我们买点虾吧？”
“料酒是用这种吗？老抽和生抽有什么区别啊？”
许清跟在他身边，看着他从一开始的兴奋莽撞，到后来渐渐认真起来，甚至会和旁边买菜的老奶奶请教哪种蔬菜比较嫩，那种笨拙又努力的样子，让许清心里软软的。
他耐心地回答着黎墨各种“小白”问题，偶尔给出自己的建议。两人商量着，最终确定了晚餐的菜单：黎墨心心念念的红烧肉，一个清蒸虾，一个蒜蓉西兰花，再加一个番茄蛋花汤。
购物车渐渐被填满，除了食材，也添置了一些日常用品，比如于文程交代的洗衣液，还有黎墨坚持要给许清买的、印着卡通图案的漱口杯。
排队结账的时候，黎墨看着满满一车东西，成就感爆棚：“看！这都是我们江山的基石！”
许清看着车里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物品，再看看身边笑容灿烂的黎墨，嘴角也忍不住向上扬起。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把新钥匙。
阳光透过超市巨大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明晃晃的，暖洋洋的。许清觉得，心底那颗种子，似乎又悄悄冒出了一点嫩绿的芽尖。
从超市出来，两人手里都提满了沉甸甸的购物袋。黎墨虽然嘴里嚷嚷着“重死了”，但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一路都在兴奋地规划着晚餐的步骤。
“回去我先上网查查红烧肉的具体教程，据说炒糖色是关键，不能糊……”
“清蒸虾简单，到时候我负责调蘸料……”
许清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好”。塑料袋的提手勒得手指有些发红，但这份重量却让他感到异常踏实。这里面装的不仅仅是食物，更像是一种对即将展开的共同生活的具体描绘。
回到小区楼下，黎墨眼尖地发现单元门旁新开了一家小小的甜品店，橱窗里摆着模样精致的草莓蛋糕。
他脚步一顿，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许清：“哎，清清，咱们买个蛋糕回去吧？就当……庆祝你拿到新钥匙？”
许清看着那块点缀着鲜红草莓的奶油蛋糕，下意识地想拒绝，觉得这太破费了。但黎墨那充满期待的眼神，让他把话咽了回去。他轻轻点了点头：“……好。”
“耶！老板，这个草莓蛋糕帮我们打包！”黎墨立刻雀跃地冲进店里。
回到家，于文程正从书房出来倒水，看到他们大包小包、满载而归的样子，尤其是黎墨手里还小心翼翼提着一个蛋糕盒，不禁失笑：“这是把超市搬回来了？还买了蛋糕？”
“庆祝许清正式入驻！”黎墨把蛋糕放进冰箱，然后开始兴致勃勃地向于文程展示他们的“战利品”，并隆重宣布了晚餐菜单。
于文程看着摊了一桌子的食材，又看看眼神亮亮、充满干劲的外甥和旁边虽然安静但神色柔和的许清，笑着摇了摇头：“行，那今晚我和黎墨就等着品尝许大厨的手艺了。需要我帮忙打下手吗？”
“不用不用！”黎墨抢先回答，拍着胸脯，“有我呢！我今天可是首席助理！”
午后，阳光正好。黎墨果然抱着手机研究了半天菜谱，还把关键步骤记在了小本子上。然后，他系上围裙，摩拳擦掌地准备投入“战斗”。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流水声、切菜声，以及黎墨时不时的惊呼和提问。
“许清，肉块是不是切这么大？”
“哇，这个虾须要不要剪掉？它好像还在动！”
“糖色是这样炒吗？颜色对不对？”
许清系着那条蓝色的围裙，站在灶台前，成了临时的“总指挥”。他话不多，但指令清晰，动作麻利。黎墨虽然毛手毛脚，但学习态度极其认真，让洗菜就绝不敢碰刀，让递调料就绝不会拿错。
于文程偶尔从书房门口经过，看到厨房里那两个忙碌的背影——一个沉稳专注，一个活泼积极，配合得竟有几分默契。
锅里飘出的香气渐渐浓郁，夹杂着黎墨咋咋呼呼却又充满生气的声音，让这个平日里有些冷清的房子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烟火气。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一直带着笑意。
晚餐时分，饭菜终于上桌。红烧肉色泽红亮，软糯诱人；清蒸虾肉质饱满，蘸料鲜香；蒜蓉西兰花翠绿爽口；番茄蛋花汤热气腾腾，酸甜开胃。虽然卖相可能比不上餐馆，但每一道菜都凝聚着两人的努力。
“我宣布，晚餐正式开始！”黎墨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烫得直吸气，却含混不清地大声赞美，“嗯！绝了！太好吃了！许清你真是天才！”
他又尝了尝虾和西兰花，继续夸张地赞叹，“哇！这个火候！这个味道！舅，你快尝尝！比饭店还好吃！”
于文程每样都尝了，认真地点评：“确实很棒。红烧肉肥而不腻，西兰花火候正好，虾很鲜。许清，辛苦了。黎墨，你也和人家学着点儿。”
得到舅舅的肯定，黎墨更是尾巴翘到了天上，吃饭间隙还不忘用手机对着饭菜拍了好几张照片，说是要“留念”。
餐后，依旧是黎墨主动承包了洗碗工作，虽然依旧需要于文程在旁边“技术指导”才能避免杯盘狼藉。许清则负责擦桌子，清理灶台。
一切收拾妥当，三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分食了那个草莓蛋糕。奶油甜而不腻，草莓新鲜多汁，为这充实的一天画上了一个完美的甜味句点。
黎墨摸着吃撑的肚子，心满意足地瘫在沙发上，看着旁边安静吃蛋糕的许清，突然说：“清清，明天我们去图书馆吧？或者书店？你上次不是说想找几本参考书吗？”
许清抬起头，有些惊讶黎墨还记得他随口提过的话。他点了点头：“好。”
窗外，夜幕低垂，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屋内的灯光温暖，空气中还残留着饭菜的香气和蛋糕的甜味。
许清低头吃着蛋糕，感受着舌尖化开的甜蜜，听着于文程和黎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黎墨甚至开始约于文程下周一起去打羽毛球。
他再次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冰凉的金属已经被体温焐热。
心底那棵破土而出的嫩芽，仿佛在这片温暖的烟火气中，又悄悄地舒展开一片新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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