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墨挂断电话,最后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许清那篇【17岁】的告别笔记,清理了搜索记录这些,然后合上了电脑。
他走到镜前,整理了一下微湿的头发和衣领。镜中的少年眉眼沉静,除了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红血丝,几乎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内心风暴。
他需要冷静。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打草惊蛇,让事情变得更糟。
晚餐安排在一家格调高雅的私房菜馆。于文秀显然心情很好,不断给黎墨夹菜,絮叨着假期的旅行计划,甚至开始畅想他未来大学生活的光明前景。
叶忠话不多,但偶尔看向黎墨的目光带着审视,似乎想从他过于平静的外表下看出些什么。
黎墨表现得无可挑剔。他安静地听着,适时地给出回应,甚至在于文秀提到某个欧洲古堡很适合拍照时,还配合地弯了弯嘴角。他吃得不多,但每道菜都尝了,举止得体,像一个被精心编程的、符合所有期待的完美儿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像是被浸在冰水里,又像是被架在文火上反复炙烤。许清没有参加高考的消息,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脑海里。
那两个傻逼到底要寄/吧干啥……他现在觉得,许清的人身安全都是个问题。
“墨墨,”叶忠放下茶杯,状似无意地开口,“高考结束了,有什么短期计划?你妈妈说的旅行,有兴趣吗?”
黎墨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啊,行,我听我妈的。”
对于于文秀和叶忠提出来的事情,他永远都会下意识同意。不管他想不想去做这件事。
但这一次,他是主动且自愿的。
即便黎墨已经重新拿到了手机、电脑这些电子产品,但于文秀依然每天都要雷打不动地检查他的手机。
社交软件的聊天记录,各种短视频、浏览器平台的浏览记录,甚至于游戏匹配队友都要仔细查一查。
于文秀在怕。她怕黎墨再次勾搭上那个许清。
叶忠问他:“墨墨,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黎墨挠了挠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茫然与顺从:“我去哪都行……妈你定就好。”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一种介于随意和无奈之间的语气补充道:
“就是……感觉有点跟世界脱节了。班里拉了好几个群,都在讨论毕业旅行和填报志愿的事儿,我什么消息都看不到。”
他说完,便低下头,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晶莹的米粒,姿态温顺,毫无攻击性。
饭桌上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于文秀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审视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
叶忠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没有说话,眼神却更加深邃。
他知道,这不是抱怨,而是一个申请,或者说,一个试探。
黎墨能感觉到两道视线如同探照灯般打在自己身上,但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将所有的情绪都封锁在那片沉静的眉眼之下。
他胸腔里的那颗心在无声地呐喊,为许清的处境而焦灼,但表面上,他只是一块需要重新连接世界的、无害的电池。
终于,叶忠放下了茶杯,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在于文秀开口之前,用一家之主的沉稳语调做了决定:
“嗯,是该跟同学们多联系。志愿填报是大事,信息不能闭塞。”他看向于文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旅游回来,就把手机完全交还给他吧。孩子大了,总要学会自己处理事情。”
于文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但看着丈夫平静却坚决的眼神,又看了看儿子那副“与世隔绝”的乖巧模样,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也好……妈就是怕你……”
她没说完,但黎墨知道她怕什么。
他抬起头,迎上母亲的目光,眼神干净得像一汪山泉,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轻松的调侃:“妈,你还怕我跑去挖野菜啊?放心吧,我都多大了。”
这句玩笑话,巧妙地化解了紧绷的气氛。于文秀被他逗得神色一松,笑骂了一句:“没正经!”
叶忠也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
成功了。
黎墨在心里比了个大拇指:哥太他妈牛逼了。
最终的旅游地点选在马来西亚,正适合这个季节去。碰巧叶瑾伦前段时间也喊着要去旅游。
这小犊子已经十岁了,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地任性蛮横,跟个小霸王似的。
一听说要去玩,立刻蹬鼻子上脸,点名要住有私人泳池的别墅,要去看“大蜥蜴”,行程安排稍不如意就撒泼打滚。
于文秀对这个小儿子向来溺爱,几乎有求必应。
黎墨冷眼看着,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庆幸。叶瑾伦的胡闹完美地吸引了于文秀大部分的注意力,为他创造了更多不被过度关注的空间。
出发那天,叶瑾伦在机场贵宾厅里上蹿下跳,一会儿要喝果汁,一会儿嫌椅子硬。于文秀忙前忙后,柔声细语地哄着。
叶忠皱着眉头处理公务邮件,偶尔抬眼警告性地瞥一眼小儿子,效果甚微。
黎墨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戴着降噪耳机,手里捧着一本《孤独星球:马来西亚》。
他看得异常认真,仿佛真的对这次家庭旅行充满期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研究地图,熟悉地理环境,以及……评估在必要时脱离团队的可能性。
飞行途中,叶瑾伦因为气流颠簸哭闹了一阵,于文秀全程呵护。黎墨则一直望着舷窗外翻滚的云海,思绪早已飘向了远方。
许清没有参加高考。
这个事实像幽灵一样缠绕着他。
许清现在人在哪里?是否安全?
每一个问题都让他的心往下沉一分。他必须尽快确认许清的安危,这比什么都重要。
抵达吉隆坡,入住预订好的奢华酒店套房。热带的风裹挟着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异国他乡的喧嚣和繁华对于黎墨而言,只是一块模糊的背景板。
接下来的几天,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双子塔拍照,茨厂街打卡,黑风洞看彩虹阶梯……黎墨像一个最称职的游客,配合地拍照,帮母亲拎购物袋,甚至在叶瑾伦闹脾气不肯走路时,沉默地背起他。
他表现得无懈可击。
只有在深夜,回到酒店房间,听着隔壁套间叶瑾伦隐约的嬉闹声平息下去后,他才会走到阳台,点燃一支偷偷带来的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又悄悄把以前那些臭毛病拾掇回来了。
在猩红的光点明明灭灭中,望着远处陌生的灯火,一遍遍在脑海里勾勒许清的脸,以及找到他后可能面对的各种情形。
他的冷静下面,是快要压抑不住的焦灼。
在槟城的某一天,叶瑾伦因为想吃冰淇淋被拒绝,当街大哭大闹,引来路人侧目。
于文秀尴尬又无奈,叶忠脸色铁青。
黎墨站在一旁,看着这场闹剧,忽然对于文秀轻声说:“妈,你带弟弟去那边阴凉处哄哄吧,我有点渴,去买瓶水,顺便……自己逛逛,一会儿回酒店找你们。”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单独行动”。
于文秀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拒绝。但看着大儿子平静的眼神,又看看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儿子,以及周围越来越多看热闹的目光,疲惫和窘迫让她点了点头:“……好,你别走远,早点回来。”
“嗯。”黎墨应了一声,转身汇入人流。
他没有去买水。
他快步穿过几条街道,找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公共公园,在一个无人的长椅上坐下。他需要这短暂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几分钟,来喘口气,来理清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的行动计划。
马来西亚的阳光炽烈,树影斑驳。黎墨闭上眼,感受着异国的风拂过脸颊。
他必须完美地演完这场戏。
然后,去找许清。找到许清,从这个人口中得到真正的答案。
在长椅上坐了约莫二十分钟,黎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瓶冰水。他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暂时压下了心底翻涌的焦躁。
他回到酒店时,叶瑾伦已经被哄好了,正抱着新买的玩具在泳池里扑腾。于文秀看到他回来,明显松了口气,随口问了一句:“逛了哪儿?买了什么?”
“就随便走了走,看了看街景,没什么想买的。”黎墨晃了晃手里的半瓶水,语气自然,“这边挺热的。”
他成功地用“无聊”和“炎热”掩盖了那二十分钟的真正用途。于文秀不疑有他,注意力又回到了小儿子身上。
旅行的最后几天,黎墨变得更加“乖巧”和“体贴”。他会主动帮于文秀拍照,在她挑选纪念品时给出“中肯”的建议,甚至对叶瑾伦偶尔的挑衅也报以宽容的一笑。
他像一个演技日益精湛的演员,将“享受家庭旅行”的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叶忠看着大儿子日渐“开朗”和“融入”,眼中最后的那点审视也慢慢消散,转而开始和他讨论起大学专业的选择,言语间透露出放手的意思。
黎墨一一应着,心里那片冰冷的计划版图,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硬。
返程的飞机上,叶瑾伦依旧吵闹,于文秀依旧忙碌,叶忠依旧在处理公务。黎墨依旧看着舷窗外,但这一次,他看的不是云海,而是下方逐渐清晰起来的、属于他们城市的地面轮廓。
回来了。
他的战场,到了。
回到家,行李还没完全收拾好,于文秀似乎忘了旅行前丈夫的承诺,习惯性地又想去拿黎墨的手机。
黎墨没有动,只是抬眼,平静地看向叶忠。
叶忠轻咳一声,对于文秀说:“好了,说好的事情。手机以后让墨墨自己保管,你别再看了。”
于文秀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悻悻地收了回去,嘟囔着:“我这不是怕他……”
“妈,”黎墨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他没有保证“不会联系许清”,那样太假。他只是承诺“会处理好”,这个模糊的承诺,反而更能取信于人。
于文秀看着他,最终没再说什么。
手机,终于真正意义上,回到了黎墨手中。
当晚,黎墨反锁了客房房门。
是的,这么多年了他还睡在客房。不过只要能给门上锁,他睡厕所都行。
黎墨钻进被子里蒙住头,用手机搜索着关于华英一中今年高考有关的相关咨询。
【#预估华英一中高考状元——某某某同学!#】
竟然不是许清,而是那个自白胜转学走后,从万年老三变成了万年老二的那个书呆子。
也对……林一他们之前说过,许清没有去参加高考,怎么可能成为高考状元。
下一条:
【#华英一中本科录取率相比去年上升了0.38%#】
【#复读相关查询链接#】
黎墨关上手机,叹了口气:“我怎么跟个傻逼似的……”
高考刚结束,各种咨询接踵而出,想在这么多多且冗杂的消息里找到一个学生的相关报道,简直异想天开。
转来转去,黎墨最后还是回到了第一条:
【#预估华英一中高考状元——某某某同学!#】
点开之后有一段视频,是那个戴着厚框眼镜的书呆子被采访。他说:
“今年的题很简单,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
黎墨:“……”再你妈凡尔赛一个试试呢?
今年的题说不上很难,但也说不上算是简单。黎墨估摸自己应该能上个末位的一本。
他接着往下看去。
书呆子话锋一转:“不过,有一个人一定比我考的还好。当然,他没有参加高考,而是已经保送了。唉,可惜可惜……”
黎墨再次:“……”
可惜个鸡毛啊!保送很牛逼的好不?觉得可惜把这名额让给他来好不好啊?!
吐槽完一波学神们的凡尔赛后,黎墨才反应过来:能比这个书呆子厉害的还能有谁?不可能是那个白胜。
那只能是……许清了。
想到这,黎墨立马去查了查华英一中今年的保送生。
华英一中往年的保送名额有四个人,今年只有两个。
一个是许清。
另一个是谁不重要。
看到保送生名单上的名字与证件照,黎墨心里松了一口气。
吓死了,原来是保送了啊……
可恶,林一他们几个也不知道给个准消息……黎墨咬牙切齿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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