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冲刷着身体，蒸腾的雾气模糊了镜面。
黎墨站在花洒下，闭着眼，任由水流拍打在脸上、身上，仿佛要借此洗去什么。
直到这时，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两个月前，也就是4月16号，许清发来了那两条分手短信。
可在那之前，许清几乎每天都给他的微信发消息。
越想越头疼。
黎墨关上花洒，抓起毛巾胡乱擦了擦身体，便套上衣服走出了浴室。
冲了个水的他也清醒冷静了不少，再次坐到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他点开许清的头像框，先是快速浏览了一遍聊天记录。
两年，730天，17520个小时。
而在他生日那一天，在他被带走之后没多久，许清问他发生了什么、人怎么样。
却没得到回复。
之后，许清最开始会执着地询问发生了什么，见黎墨迟迟不回应，许清也就放弃了。
慢慢的，许清每天早中晚都发来问候，分享日常发生了什么。比如宿舍楼后面那只小野猫又胖了、沈书毅又被简安询骚扰了、杨狄推荐了一本很好看的小说……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一些平常不过的小事，都被许清一件一件发送给了那个不会回复的人。乐此不疲。
信息中断了一个月，再次发来时，便是两个月前发来的“分手吧”。
这一个月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盯着那三个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触控板。
分手吧。
像一把钝刀，在两个月后的此刻，才缓慢地割开迟来的痛感。
许清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黎墨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掌心的纹路。那个执着地发了两年消息，对着一个沉默的对话框分享日出日落、猫肥猫瘦的许清，怎么会突然放手？
这一个月。黎墨的指尖停在那个空白的时间断层上。四月十六号往前推一个月，大概是三月中旬。
他猛地坐直身体，打开某书，搜索“青萍_X”这个账号。
账号的头像、名字、背景图都没变过，唯一改动过的便是简介：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我一直在等你。】
看到最后那一句话，黎墨的指尖一顿。
他接着往下翻。
“青萍”账号的粉丝量从当初的三万左右，膨胀似的涨到了一百多万。
笔记数量不到一百。
其中，有52篇拥有一个相同的标题：【17岁】
篇篇点赞数量高达几十万。
黎墨沉默地看完了这52篇关于一位17岁少年未能宣之于口的隐秘心事，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写下，也不知花了多少勇气将这些公开，将少年的意气风发与隐忍的爱坦然示人。
【17岁】的第一篇来自两年前，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白月生，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17岁】的最后一篇来自两个月前，许清发完短信后的半个小时后：
【黎黑黑，我再也不能喜欢你了。】
【对不起。】
许清将这两年的心绪转化为一个个鲜活的文字，一字一句，发自内心深处。
这个名为【17岁】的暗恋心事饱含真情，既有甜蜜也有曲折。他们还未曾开始的轰轰烈烈，已经被一条条无人回复的短信淹没，归于山海岁月。迅速在网络上爆火。
大家都期待着后续，或是想看他们重归于好，或是想看青萍打脸“渣男”。
黎墨的视线死死钉在最后那行字上。
黎黑黑，我再也不能喜欢你了。
对不起。
黎黑黑。不用想也知道是他的代称。而带着亲昵调侃的称呼，像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留下一个微小却灼痛无比的伤口。
许清用五十二篇笔记，为他十七岁的心动建造了一座纪念馆，而他，黎墨，这个本该是唯一主角的人，却直到纪念馆闭馆谢幕的那一刻，才手持一张过期的门票，仓皇闯入。
他看着那句“对不起”，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谁？是在对方最需要时缺席的自己，还是那个连放弃都要道歉的……傻瓜。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往下翻了翻评论区。
笔记下方，点赞和评论数仍在增长，无数陌生的ID在下面留下安慰、鼓励或是对那个“黎黑黑”的声讨。
她们在心疼那个叫“青萍”的博主，在咒骂那个让博主等了这么久、伤了这么深的混蛋。
黎墨一条条看下去，那些字句像冰锥，密密麻麻砸在他身上。
【抱抱青青，他不值得！】
【看哭了，那个男人没有心！】
【等不到的回应对一个人消耗太大了，离开是对的，你会遇到更好的！！！（抱抱.JPG）】
【所以‘黎黑黑’到底是谁啊？让他出来挨打！】
【是不是青青以前发过的那位狐狸男啊？岂可修明明那么甜蜜的说……狐狸男出来受死。】
他关掉了页面。
房间里只剩下屏幕反射到他脸上的、冰冷的光。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笔记本电脑散热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
黎墨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钝痛。
他不是没有想过许清这两年会难过，会等待，但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方式。许清那样清冷骄傲的一个人，竟然会选择用文字，将那些隐秘的、炽热的、甚至可能带着伤口的心事，摊开在无数陌生人面前。
这不是许清的性格。
除非……除非这已经是他唯一能发出的声音，是他绝望之下最后的宣泄和……求救？
这个念头让黎墨猛地坐直身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那中断的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许清从日复一日的坚持，到突然写下那五十二篇笔记，然后决绝地告别？
绝不是简单的等累了。
黎墨掏出手机，在群聊里找到了315宿舍群。
想不到，他们居然还没把他给踢出去……
黎墨打开久违的聊天框，聊天记录里大部分都是林一他们四个人的日常斗嘴。
高考结束后，四个人在群里狂欢了一阵，之后便各自去玩了。
黎墨深呼吸一口气，在聊天框缓缓打字：
【你们……谁知道许清怎么了？】
消息发送成功。
沉默了好一会儿，唐大为试探的消息才弹了出来：
唐大为：【你是黎墨吗？真黎墨假黎墨。】
黎墨：【是，黎墨本墨。】
此消息一出，其余三人也都出来冒泡了。
林一：【卧槽居然是真墨哥，我还以为这号早报废了。】
杨狄：【我去！！！卧槽！！！真是墨哥啊！墨哥你发生什么事了？？】
沈书毅：【发生的事太多了。我觉得你可以先和我们说说，你当初怎么突然转学了？】
黎墨沉默地敲着字，将生日聚会过后到现在为止所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们。
这四个人不一样，黎墨可以把这些话和他们讲。
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林一：【墨哥，要是说出实情来，你会不会心脏破碎当场跳楼啊？】
唐大为：【真不是大林子夸张啊，这些事儿吧……确实有点那啥。】
杨狄：【对，虽然说男人不能说不行，但毕竟感情上的事嘛……】
黎墨直接敲字：【@沈书毅烧仙草你说。这仨人太他妈磨叽了。】
唐大为：【……】
林一：【……】
杨狄：【……】
沈书毅也不废话，用十分简洁的文字概括了这两年发生的事：
【你妈一直给你请的长期假，我们给你发消息也没回，问许清他也不说什么，后来你办了转学，一切和以前一样。
就是许清的爸爸还有应该是哥哥，经常来学校找许清，许清家里事情好像很多，他不愿意说我们也没多问。
两个月前，许清被那两个人带走了，之后就没来过学校了。】
林一补充：【这是比较重要的事。我看过许清的考场号，正好有个朋友也在那场，但是我朋友说许清没去。】
停之停之。
黎墨：【？】
黎墨：【你是说许清没去高考？？？？！！】
“操他妈的……”黎墨将手机扔到桌上，烦躁地抓着头发，“那俩傻逼他妈的有完没完……”
群里消息一个接一个弹出来：
杨狄：【墨哥你冷静啊！千万别想不开做啥冲动事儿！！】
唐大为：【坏了还不回消息，快打120！】
沈书毅：【知道他人在哪儿吗就打……】
林一：【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墨哥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黎墨：【滚，烦着呢，不跳楼，不自残。勿扰。】
【……】
黎墨的直觉果然没错。
那俩傻逼非要彻底毁了许清才满意吗？
正想着，一道电话铃声打断了思路。
是于文秀打来的。
想起晚上还有饭局，黎墨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在电话要自动挂断的前几秒，按下了接通键：“喂，妈。”
他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异常。
“墨墨，收拾好了吗？车已经到楼下了，下来吧。”
黎墨应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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