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遇，在更早的夏天
很多人以为，故事开始于2016年9月1日，贵阳一中高一（3）班的教室门口。
但不是的。
对我而言，故事开始于2015年夏天，一个沉闷的、无所事事的周六下午。
我骑着单车，穿过城市，去市图书馆还一本竞赛书。天气很热，柏油路面被晒得有些软化，空气扭曲着。为了抄近路，我拐进了一条不常走的巷子，路过一所初中的侧门。
就是那么巧，我刹停了车，因为链条有点松动。我单脚支地，低头查看了一下。
然后，我听到了笑声。
很清亮，带着点不管不顾的欢快。我抬起头。
侧门里，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下，几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女生正在打羽毛球。其中一个女孩，跳起来接一个高球，没接到，球拍脱手飞了出去。她也不恼，反而自己先笑得弯下了腰，马尾辫在空中划出活泼的弧线。阳光透过层叠的树叶，碎金一样洒在她身上，她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像盛满了夏日最亮的光。
那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声音和景象都模糊了，退成了背景板。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笑得毫无阴霾、整个人都在发光的女孩。
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又好像只过了一秒。
她跑过去捡球拍，同伴笑着说了句什么，她又笑了起来，侧脸线条干净又明亮。
我的心跳，在那个沉闷的午后，失去了正常的节拍，擂鼓一样敲在胸腔里，又重又响，让我几乎怀疑旁边的人都能听见。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陌生，慌乱，无法控制。
我猛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蹬动单车，几乎是逃离了那个地方。链条发出嘎吱的响声，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狈。
那天晚上，那个笑容莫名其妙地在我脑子里反复出现。我有点烦躁，觉得莫名其妙。只是一个陌生的、吵吵闹闹的初中女生而已。
可那个画面，就是挥之不去。
（二）寻找一个影子
后来，我鬼使神差地，又骑车经过那所初中几次。有时能碰到他们放学，人流如潮，我再也没看到过那个笑容明亮的女孩。
我以为那只是个偶然的插曲，很快就会忘记。
直到有一次，大概是秋天了。我又一次路过，看到校门口的公告栏围着很多人。是中考喜报之类的，上面贴着优秀学生的照片和名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停下了车，走了过去。
然后，我看到了她。
照片比真人要呆板一些，但那双笑着的眼睛，我不会认错。照片下面写着名字：白漓星。
白漓星。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很奇怪的名字，像星星掉进了水里。
她的成绩很好，排在最前面那一列。目标是贵阳一中。
贵阳一中。我的高中。
我的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加快了。一种莫名的、隐秘的期待悄然滋生。
原来，她可能会成为我的校友。
从那天起，“白漓星”这个名字，连同那个夏天的笑容，一起烙进了我的脑海里。我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她在一中会是什么样子？会分在哪个班？还会那样笑吗？
我甚至干过一件极其愚蠢、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我借口去找初中母校的老师，混进了那所初中一次。我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漫无目的地走，看着墙壁上的学生作品展示栏。
然后，我真的在一幅水彩画下面，看到了她的名字。那幅画画的是星空下的森林，色彩很大胆，有点幼稚，但很有生命力。就像她一样。
那天离开时，我做贼一样，趁没人注意，用手机飞快地拍下了那幅画。照片很模糊，角度也很歪。
我把那张模糊的照片存在手机一个加密的相册里，像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三）9月1日，不是第一天
整个初三下学期，我都在一种莫名的焦躁和期待中度过。我比以前更拼命地学习，因为我知道，只有保持最好的成绩，才能在一中保持……某种优势？或者说，某种可能被她看到的可能？我不知道，这种念头毫无逻辑，却驱动着我。
中考，我毫无悬念地拿了高分。假期里，我拿到了分班名单。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手指微微发抖地在那份名单上寻找。
找到了。高一（3）班。白漓星。
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出现在同一张纸上，同一个班级的列表里。
那一刻，巨大的、几乎将我淹没的喜悦之后，是铺天盖地的恐慌。
她要来了。我真的要天天见到她了。
我该怎么办？
我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冷漠的表情，排练了无数次相遇时该如何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我不能让她发现，不能让她知道，有个陌生的男生，在更早的时候，就偷偷记住了她的笑容。那太奇怪了，会吓到她的吧？她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变态？
开学那天，我故意去得很早，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我看着教室门口，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每一个走进来的新同学，都让我的紧张加剧一分。
然后，她来了。
她穿着崭新的高中校服，马尾辫依旧高高扎起，脸上带着一点初来乍到的好奇和谨慎。阳光跟着她一起溜进教室。
她目光扫过来的时候，我几乎是本能地转开了头，看向窗外。但下一秒，我又不受控制地转了回去。
她的视线恰好也刚移开。
就差一点。心跳如雷。
整个高一，我都在这种极致的拉扯中度过。我想靠近，又害怕靠近。我贪婪地捕捉关于她的一切信息——她说话的声音，她笑起来时眼角微微的弧度，她思考问题时喜欢咬笔头的小动作，她物理不太好总是蹙眉，她和小鹿的关系很好……
我像个阴暗的偷窥者，躲在自以为安全的距离外，小心翼翼地收集着一切。
帮她捡作业本，是因为早就注意到她交上来的本子滑落了；运动会冲过去，是因为眼神一直下意识追随着跑道上的她，看到她摔倒的瞬间，大脑还没反应，身体已经先冲了出去；掉纸条、指正错误……那些看似偶然的“顺手”，都是我内心演练过无数遍、精心设计的“偶然”。
每一次看似冷漠的回避，都是我用了全身力气才完成的表演。每一次看到她因为我冰冷的反应而露出困惑或难堪的表情时，我心里都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可我别无他法。我害怕。怕一旦靠近，一旦流露出任何一丝一毫的异样，就会被她察觉，然后连这样远远看着的机会都会失去。
那张照片，是初三那次之后，我托了一个还在那所初中念书的远房表弟，借口学校要做宣传，帮我找来的电子版，然后偷偷打印出来的。背后的日期，是我私自的纪念日。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日子。
把它夹在那本厚厚的英文原著里，是我能想到的最隐蔽的方法。那是唯一能让我感到安心的东西，仿佛她的一部分，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掉出来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几乎崩塌了。我以为她看到了，我以为我隐藏了三年的秘密，就要以最不堪的方式暴露在阳光下。
幸好，她没有。
但最终，它还是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高考结束那晚，季风吼出那些话的时候，我感觉社会性死亡也不过如此。羞耻，难堪，无地自容。但奇怪的是，在一片混乱的绝望之后，心底深处，竟然又有一丝扭曲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终于。
她知道了。
不用再伪装，不用再日夜忍受那种渴望靠近又拼命远离的煎熬。
虽然结局大概率是……连朋友都没得做。
但至少，她知道了。
有一个叫谭白深的人，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光里，早已笨拙地、沉默地、兵荒马乱地，喜欢了她很久很久。
从那个夏天的惊鸿一瞥开始。
至此，贯穿我整个青春的秘密，终于见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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