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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夜色深沉,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透过未关严的窗缝钻进公寓,吹动了素色的窗帘。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属于夜晚的、冰冷的寂静。

余景珩蜷缩在沙发上,身上只盖着一张薄薄的毯子。胃部的绞痛像是永远不会停歇的潮汐,一阵猛过一阵地拍打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

药瓶就放在不远处的茶几上,可他连伸手去拿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身体很冷,从骨头缝里透出的寒意,让他无意识地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七年了。

这样的夜晚数不胜数。

他早已习惯。

可今天,似乎格外难熬。

白天会议室里裴既明的脸,他压抑着怒火的质问,他眼底深重的失望和荒凉,还有最后那句带着自嘲的“你真是好样的”……像一部失控的默片,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帧都带着尖锐的倒钩,撕扯着他早已麻木的感官。

酸涩。

不再是汹涌的浪潮,而是变成了缓慢渗透的毒液,一点一滴,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比胃部的绞痛更让人难以忍受。

他闭上眼,试图将那些画面驱散,却只觉得更加冰冷和空虚。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并不算响亮的敲门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咚、咚、咚。”

节奏平稳,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固执。

余景珩浑身一僵,蜷缩的身体下意识绷紧。这个时间,会是谁?许伊之在国外,同事更不可能……

一个荒谬又让他心脏骤然紧缩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不……不可能。

他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动弹,甚至屏住了呼吸,希望这只是错觉,或者对方以为没人会自行离开。

然而,敲门声停顿了几秒后,再次响起。这次,力道似乎加重了一些,带着点不耐烦。

“余景珩。”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模糊,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中了余景珩。

是裴既明。

他……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怎么会来?!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间浇遍全身,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胃部的疼痛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而骤然加剧,他闷哼一声,额角的冷汗流得更急了。

门外的人似乎失去了耐心。

“我知道你在里面。”裴既明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笃定,和一丝压抑着的、复杂的情绪,“开门。或者,你想让我用更直接的方式?”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白天的暴怒和质问,却多了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冰冷的平静,和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余景珩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他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动作因为虚弱和疼痛而显得异常迟缓笨拙。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胃部尖锐的痛楚。

他不能开门。

绝对不能。

可裴既明就在门外。以他的性格,既然找到了这里,不达到目的,绝不会轻易离开。

“……滚。”他朝着门口的方向,用尽力气低斥了一声,声音却沙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被淹没在窗外隐约的海浪声里。

门外的裴既明似乎听到了,又或者没有。敲门声停了。

就在余景珩以为他终于要放弃离开时,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像是拿取什么东西的声音。

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清晰的金属碰撞声!

余景珩的瞳孔骤然放大,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

他……他怎么会有钥匙?!

下一秒,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裴既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楼道里昏暗的光线,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一个压迫感十足的轮廓。他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小小的、反光的东西。

他一步跨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

“啪。”

一声轻响,公寓里唯一的一盏小壁灯被他按亮。昏黄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部分黑暗,也照亮了沙发上那个蜷缩着的、脸色惨白如纸、正用一双带着惊惶和抗拒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余景珩。

裴既明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迅速扫过这间狭小却整洁得过分的公寓,最后,牢牢锁定在余景珩身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起来。

余景珩的样子,比白天在会议室里看到的,还要糟糕。那是一种从内而外透出的、近乎枯萎的虚弱和病态。

“你……”裴既明开口,声音比刚才在门外时,似乎低沉沙哑了些许,“怎么回事?”

他的视线落在余景珩额头的冷汗和死死按在胃部的手上。

余景珩在他目光的审视下,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所有伪装,无所遁形。他猛地别开脸,避开了那过于锐利的视线,声音冰冷而带着抗拒:

“……出去。”

裴既明却没有动。他朝着沙发走近了几步,昏黄的光线下,他能更清晰地看到余景珩微微颤抖的睫毛和那失去了血色的、紧抿的嘴唇。也能闻到空气里,那极淡的、属于药片的苦涩味道。

他的目光扫过茶几上的药瓶,眸色沉了沉。

“胃疼?”他问,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余景珩攥紧了盖在身上的薄毯,没有回答。他只觉得难堪。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又一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这个人面前。

裴既明沉默地看着他几秒,然后,做出了一个让余景珩浑身僵硬的举动。

他弯下腰,伸出手,不是碰他,而是拿起了茶几上的那个药瓶,看了看上面的标签。

他的指尖,在拿起药瓶时,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直起身,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了角落那个小小的开放式厨房。

余景珩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熟稔地打开橱柜,找出水壶,接水,烧水……一系列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他才是这个屋子的主人。

他想开口阻止,想让他离开,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既明在厨房里忙碌,那高大的身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带来一种让他心脏酸涩发胀的错觉。

水烧开了。

裴既明倒了一杯热水,拿着药瓶,重新走回沙发边。

他将水杯和药片递到余景珩面前。

“……吃药。”

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近乎强硬的意味。

余景珩看着那杯冒着袅袅白气的热水,和那几片白色的药片,眼眶不受控制地一阵发热。

七年。

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蜷缩在黑暗里,独自承受病痛的折磨。

从未有人,在他最狼狈的时候,递给他一杯温水。

这个人……为什么还要出现?

为什么……要在他已经决定彻底埋葬一切的时候,又来搅乱他一池死水?

他死死咬着牙,没有伸手去接。

裴既明举着杯子和药片,也没有收回手。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余景珩看不懂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对峙。

空气中,只有水杯里热气升腾的细微声响,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最终,余景珩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伸出手,接过了那杯水,和那几片药。

指尖在交接的瞬间,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裴既明温热的手指。

那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余景珩冰凉的指尖,让他猛地缩了一下,差点将水杯打翻。

他低下头,避开裴既明的目光,将药片塞进嘴里,和着温水,艰难地咽了下去。

水温恰到好处。

不烫,也不凉。

像某种小心翼翼的、不合时宜的温柔。

裴既明看着他吃完药,依旧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落在余景珩低垂的、显得异常脆弱的后颈上。

过了许久,久到余景珩以为他会就这样一直站下去时,他才听到裴既明用一种极低、仿佛带着某种沉重分量的声音,缓缓开口:

“余景珩……”

“七年……”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白天的愤怒,也没有了刚才的冰冷,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疲惫和……某种余景珩不敢深究的期待。

余景珩握紧了手中的水杯,杯壁传来的温热,却无法温暖他冰冷的手指和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张了张嘴,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痛苦、恐惧、和无法言说的秘密,在喉咙里翻滚、冲撞。

可说出口的,依旧只有那苍白无力的、带着绝望意味的几个字: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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