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享受黑夜,有人向往光明,但没人能忍受白日里的黑夜。
莳夏没输液的那只手依旧抓着身底下粗硬的床单,仿佛也失了聪,平躺着没有任何反应。
但她知道她身边一直有人,有时把她扶起来喂点水,有时又伏在她耳边轻声询问。
直到周围彻底安静了,外面的走廊没有了来来去去的脚步声。
莳夏闻到身旁的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水味,她知道莳书宁在身旁。
她被扶了起来,垫了两个枕头在身后,听到身前的桌板被放平,鼻尖传来一股清甜香气。
没有人说话,她听到勺子搅动的声音,听到勺子在饭盒上的磕碰,听见女人吹气的声音。
勺子碰上了她嘴唇,她配合的张开嘴,热粥吃在嘴里却是苦的,喉管仿佛被人掐细了,要在嘴里囫囵几趟才吞得下去。
莳书宁也配合着她的节奏,搅拌、轻碰、吹气,一碗粥吃了好久。
当已经冰凉的勺子最后一次放在嘴边,莳夏想起一件事。
也是这样在黑成一片的房间里,小莳夏拖着满身酒气的莳书宁挪到了沙发上,半夜犯了胃病,她踩在矮脚凳上熬莳书宁爱喝的小米粥。
也是这样,把莳书宁扶起来,身后垫两个抱枕,慢慢吹气一勺勺的喂。
小光就趴在沙发旁,圈着小莳夏的毛绒拖鞋昏昏欲睡。
那时家里还没张姐,她们也还没住进悦语溪庭。
嘴里进去的热流好像又从眼里出来了,她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反应还是这个身体的本能反应。
小光爱着小莳夏,她的名字是莳夏给的,她的黄球球是莳夏送的,她的每根打卷的金毛是她梳顺的。
她喜欢小莳夏举起小手和她软乎乎的肉垫相碰,喜欢莳夏的小脑袋压着她的肚子看漫画,喜欢莳夏穿着温暖可爱的毛绒鞋在她眼前一晃一晃的逗。
小莳夏也爱小光,但她不仅爱小光,她还爱把小光带来这个家的爸爸,爱拼命到让人无法不心疼的妈妈,爱全家人一起躺过的草坪。
眼上紧紧缠着的纱布又湿又黏。
小莳夏你去哪了?
你不要你的爱了吗?
是不是就是这份爱,让小光变成了莳夏,她想不通……
不过她知道她现在也许能活得更像莳夏了。
……
几天后,莳夏被接回了家。
不过也许是哭了太久,流了太多泪,医生说她右眼的眼动脉血流受阻,会出现短暂性的失明。
莳书宁不信有些心急,托了朋友请了个专家看。
专家也只是安慰可能是疲劳或情绪激动引起的,最近这段时间先把右眼缠上,好好休养,等眼压降下来再回来检查。
不过莳夏却没多大反应,她能下床后在医院的厕所里照了下镜子。
嗯,看起来像个病弱的独眼龙。
是那种走在路上还可能会被扔两角钱的病弱。
而从那晚之后,她和莳书宁就再没完整地说过一句话了。
她知道每晚守夜的都是莳书宁,不过两人都很默契地不开口,仿佛那晚的崩溃争执都不存在。
莳书宁默默地喂她吃饭,她眼睛看不到,就带她去厕所给她擦身子,做完又利索地在一旁铺床。
莳夏看不见,不知道她带着怎样的表情做这些事的,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轻,没有了那晚那么粗暴。
整个病房到了晚上才真正是安静到能听到风拍窗户的声音。
不过虽然莳书宁没说话,莳夏却一点不觉得害怕,她能闻到那若有似无的气味,或许不是香水,像掉到地上晒干的果子,自然又成熟。
比医院的消毒水好闻太多。
她不知道这叫不叫安心,毕竟从一开始莳书宁甚至一直是她恐惧的源泉。
“小夏,多喝点汤。”
张姐又给她端上来一碗排骨汤。
“谢谢张阿姨。”
莳夏伸出的小手又细又白,翻转过来仔细一看一大块一大块的青紫掩着手腕的凸起锈红却又瘆人。
那块她一直戴着的白色腕表在那晚被甩落,表带断了,连着表盘也崩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滚到床底去了。
她把汤碗放在床头柜上,看了眼已经被收拾干净的房间,画架被砸话已经收拾起来,书桌旁空了一大块。
这几天没人照顾,屋里的各种绿植已经掉了叶子,白色穿衣镜旁,一大片龟背叶掉在地上。
张姐在床前停了会,又默默地从卧室退了出去,她觉得小夏脸上那种哀切的表情似乎好久没看到了。
她关上门心里叹了口气,她只是个保姆,况且莳书宁已经回家了,不该她多嘴的。
看到门阖上后,莳夏掀开已经换新了的被子,她右眼被蒙住了看不到,左眼又轻微近视,找床下的拖鞋都磕磕绊绊。
不过卧室里铺着地毯,阿姨又经常换洗,她光脚走在上面也没多大问题。
书桌前的东西明显被整理过了,莳夏扫了一眼就拉开底下的抽屉,拿出一本黑皮素描本。
这是小莳夏留下的东西,之前就是找到这个画本她才更加确定要走画画这条路。
她翻开本子,摩挲着那些素描画,想起以前小莳夏乖乖坐在画架前的那个小小背影。
小莳夏总是这样,安安静静的,仰着粉嫩的小脸蛋,一双葡萄似的黑眸能把心融化,是大人一句话就能哄住的小姑娘。
即使爸爸隔三差五才回来她不哭,妈妈每晚吐着砸门她也不哭,只要一次周末的承诺就能哄好。
小光喜欢陪莳夏在家,除了睡觉她最喜欢看莳夏踩着双拖鞋像个小大人一样在家里忙着。
稚嫩的小脸认认真真地板起,一个人坐在比她高两个头的书桌前写作业,一个人热着冰箱里提前备好的饭,一个人在画架上涂涂抹抹等着晚上妈妈敲门。
别人都说莳夏和妈妈一点不像,秀气水灵像个娇养的洋娃娃,反倒契合陆沉温柔多情的气质。
她却不这样认为。
无数次她都在那双黑眸里看到了与莳书宁相通的认真和倔强。
她放下了素描本,站起身走到摆在墙角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小女孩长高了,比旁边的书桌高出两个头,但在同龄人中也只能勉强算中等身高。
白色的棉质裙摆垂落在她细白的小腿间,胳膊还像小时候一样的白皙纤弱。
只这张脸,变得更苍白病弱,没有一丝血色。
只剩一只近视眼,莳夏往镜子前凑了凑,这只眼里还有认真和倔强吗?
鼻尖抵上了冰冷的镜面,慢慢的镜子里的小脸痛苦地皱起了眉,一颗心仿佛坠入寒冰窟窿。
那个她爱的熟悉的小莳夏不见了,是她消灭了她。
—
“穿那条黄裙子。”莳书宁靠在卧室门前指挥。
莳夏站在衣柜前奇怪地看过来。
门前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她看不清。
莳书宁走过来,生硬地在衣柜里翻出一件连衣裙递过来,“显得气色好些。”
这几天莳夏几乎没有出过门,一场大病后,她全身的骨头想被拆了重组般,血液还没流通,四肢也总是懒懒地使不上劲,倒更像个被扔掉的破败娃娃了。
莳书宁每晚回来,也总是在洗漱出来后把她卧室门开一个缝,往里面瞧一眼就走了,再没有提画室的事。
莳夏弄不清楚她现在对莳书宁的想法,就更没有什么话想跟她说了。
总之她不会放弃画画,但心里也不愿意再和莳书宁起冲突,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今晚莳书宁难得的回来的早,张姐汤还没煲她就到家了。
利落地回卧室洗了个澡,换了一套裙装就打开了莳夏卧室的门。
回国一周了,一直在医院和公司两头跑,今晚才有空带上莳夏去老师家看望。
虽说都住在悦语溪庭,但两家在不同区,再加上这里都是独栋别墅,走过去起码也要十多分钟。
听了莳书宁的话莳夏倒没多大反应。
反正,
她也不想待在家里。
就是这十多分钟的路还真不是好走的,这边的别墅区靠着山,环境是幽静了吧,但坡也是真的多,几步一个小坡。
不过这对白维舟来说小菜一碟,他每晚都在A区那边就下了出租车,一路走过来空气不错,还能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上周去江苏比赛怎么样?”
谭思语追上前面的白维舟,他仗着腰细腿长走在前面,从来也不知道照顾一下旁边的人。
“不怎么样。”
白维舟摘下耳机,垂着眸低头拉开书包的拉链。
谭思语看他拧着眉,把耳机线团成一团就要塞进去,索性直接伸手夺了过来。
“你们男生都喜欢这样?”她一边理着耳机线,一边不解地望去。
“不要搞性别歧视。”
白维舟理所当然地插兜,淡淡地,“女生也喜欢。”
谭思语扁扁嘴,早知道他心情不好就叫谭点墨来了,反正他心大,热脸贴冷屁股这事从小习惯了。
“听说这次你们班的王小红也一起去了?”谭思语把耳机线绕成圈绑好给他递了过去。
白维舟接过来,无聊地瞥了她一眼,那臭脸摆得像是在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谭思语摆摆手,有些服了。
别人都说她有公主病,眼前这人才是典型好吗。
耐心极差,平常还能像个人样,越是不顺心就越是冷淡,这时候谁来招他一下,那骨子里的恶劣就全招呼着来了。
反正从小谭点墨是没少被虐。
于是一路上谭思语很自觉地闭了嘴,再没去触他的霉头,等到了家门口这人的脸色才没那么冷了。
白家的院子很大但不像她家那样显得空旷,红墙上的绿藤经过一天的曝晒有些焉哒哒的,远处搭了一个凉亭挂满蔷薇花。
小时候她和谭点墨倒是爱来这玩,特别是夏天的夜晚,吹了一天的空调,晚上吹点凉风就爱拉着白维舟来这亭子里写作业。
这时天边还处于晨昏交接之际,院子里的小灯还没亮,两人一前一后正要从亭前绕过去,刚刚还在前面疾步的身影突然就停了。
谭思语跟着白维舟的视线望过去,晚风拂过一栏白色蔷薇,花影憧憧间有纤弱的一抹黄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