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笔尖划过纸面的触感，冰冷而滞涩。
每一笔，都像是在自己的心脏上刻字。苏——晚—— 两个汉字，清隽依旧，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当最后一笔落下，她感觉支撑着身体的某根支柱，也随之轰然倒塌。
笔，被她轻轻放回桌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会议室里，如同敲响了命运的丧钟。
她没有再看那份签着自己名字的“卖身契”，也没有再看长桌尽头那个掌控了她和星火命运的男人。她只是缓缓地站起身，椅腿与光滑的地面摩擦，发出短促而刺耳的声音。
动作有些僵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
整个过程中，陆延始终沉默。他靠在椅背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不见底，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看着她起身，看着她转身，看着她挺直那纤细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的背脊，一步步走向门口。
那背影，倔强，孤绝，像一只折断了翅膀却不肯坠落的鸟，用尽最后的气力维持着飞翔的姿态。
会议室的门被拉开，又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关上的瞬间，苏晚强撑的那口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脚下一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冰冷的墙壁。指尖传来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冷颤，却也让她几乎涣散的意识重新凝聚。
不能倒在这里。
绝对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强迫自己站直，松开扶着墙壁的手，指甲在光滑的墙面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划痕。
走廊很长，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安静得可怕。顶灯散发着苍白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射在光可鉴人的墙壁上。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视野里却是一片模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在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他冰冷的质问，他苛刻的条件，他最后那句不容置疑的“签字，或者离开”。
还有，她放下尊严，签下名字的那一刻。
屈辱、愤怒、不甘、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翻滚、冲撞，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没有让那汹涌的情绪决堤。
电梯门光滑如镜，映出她此刻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那双曾经闪烁着理想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荒芜。
电梯下行，失重感传来，让她一阵眩晕。
当电梯门再次打开，重新回到一楼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大厅时，苏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外面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照射进来，暖意融融，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周身的寒意。
她像一抹游魂，穿过宽敞奢华的大厅，对周遭投来的或好奇或惊艳的目光毫无所觉。旋转门缓缓转动，将她送出了这座资本的堡垒。
站在台阶上，灼热的阳光扑面而来，刺得她眼睛生疼，几乎要流下泪来。
“苏总。”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晚茫然地转过头，看到赵非凡不知何时已经将车开到了台阶下。他站在车旁，依旧是那身熨帖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如松，眼神锐利而冷静。
他拉开车门，沉默地等待着她。
看到这张熟悉而可靠的面孔，苏晚强装的镇定几乎在瞬间瓦解。她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快步走下台阶，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将外面的喧嚣与光亮隔绝。
车内狭小而安静的空间，仿佛成了一个临时的避难所。苏晚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后座宽大的座椅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她将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没有哭声，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喘息。
赵非凡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默默地发动了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将车速控制在一种令人安心的平稳节奏上。
他知道，此刻的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她需要的，只是一个不被打扰的、可以短暂崩溃的空间。
车子在城市的高架桥上行驶，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繁华街景。苏晚不知道赵非凡要开去哪里，她也不在乎。她只是沉浸在那无边的黑暗和绝望里，任由冰冷的泪水浸湿掌心。
她输了。
输掉了公司，输掉了尊严，输掉了她为之奋斗了五年的理想。
不，她没有输。一个声音在心底微弱地反驳。她只是……选择了一条更艰难、更屈辱的路，活下来。
为了星火科技这个名字还能存在，为了程小雨、老陈他们还能有一个地方继续追逐技术的梦想，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够把今天失去的一切，连本带利地拿回来！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唯一的一丝火星，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
她缓缓抬起头，用手背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狠绝的意味。
不能垮。她对自己说。苏晚，你绝不能垮。
她看向窗外，目光渐渐重新聚焦，变得冰冷而坚定。屈辱和愤怒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她强行压了下去，沉淀在眼底，化作了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可怕的力量。
“回公司。”她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过后的沙哑，却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寒意。
赵非凡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是。”
方向盘一转，车子朝着星火科技的方向驶去。
当车子再次停在星火科技那栋略显陈旧的办公楼楼下时，苏晚已经彻底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她补了妆，重新梳理了头发，除了眼底深处那抹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和冰冷，表面上，她又变回了那个冷静、干练的苏总。
她推开车门，下车，阳光照在她身上，投下一道纤细而笔直的影子。
走进公司，办公区里的气氛比早上更加低迷和惶惑。留下的员工们看到她回来，目光复杂地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探寻、期待，还有深深的不安。
钱伟利正站在办公区中央，似乎在对几个中层管理人员说着什么，脸上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看到苏晚进来，他立刻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迎了上来。
“苏总，回来了？和深蓝资本的‘友好’会谈，结果如何啊？”他故意加重了“友好”两个字，语气里的嘲讽几乎不加掩饰。
苏晚脚步未停，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向他，径直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办公区：
“通知所有总监及以上管理层，半小时后，大会议室开会。”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与往常不同的、令人心悸的冷意。
钱伟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着苏晚挺直背脊、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他眼底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这女人……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苏晚走进办公室，反手关上门，将所有的窥探和嘈杂都隔绝在外。
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如同蝼蚁般忙碌的车流人群，目光冰冷而遥远。
屈辱的协议已经签下，资本的战车即将碾过这片她曾视为净土的领域。
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她，已经做好了在废墟中，浴火重生的准备。
她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程小雨的分机，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
“小雨，把‘方舟’项目v1.2版本的全部技术资料，以及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关于应对昊天科技专利诉讼的所有预备方案，全部整理出来。”
“接下来，我们要打一场硬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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