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光，为什么我是艳尸？”
尧光瞪圆了眼，踮脚紧逼过去：“所以你都听到了不来救我！”
“我为什么一定要救你？”昌泽歪着脑袋，一脸无法理解。
“你！”剧烈的耳鸣打断了尧光兴师问罪的姿态，他捂住耳朵，视线中昌泽那双黑色眼睛模糊不清，听力和视觉都陷入一片混沌，熟悉的呕吐感翻涌。
尧光用力推开了男人。
“呕……”
透明凝胶状的腥味东西互相粘黏着从口中滑落，堆积在地板上。
恶心。
真的好恶心。
越是生理嫌恶，越是止不住的呕吐，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吐个干净。
尧光吐得打颤，昌泽想起那只在旅店门口吐毛球的猫。
一点点大的毛茸茸梗着脖子耸动，吐完那会儿还黏在自己手边，一旦恢复精神就炸了毛，咬了他一口逃窜出去再没见过。
他伸手抚上尧光弓起的背部，暖意从掌心释放，顺着脊骨扩散。
“吐干净就好了，它不喜欢它的人沾到别的味道。”
尧光眯着眼睛仰头去看，昌泽的嘴唇一张一合。
原来弥漫死气的人，手也可以是暖的。听不清男人在说什么的尧光只想到这个。
直到清空胃部尧光才勉强直起身子，体力不支的他顺着惯性倚向昌泽。
“你遇见什么了？”
“什么？”
“你反应太大了。谁带你下来的？”
“一只老鼠？”
难得一见的，昌泽皱起了眉头表露出明显的厌恶：“天花板生物都是些阴暗狡诈的东西，离他们远点比较好。”
“天花板生物？”所以老鼠才说不可以离开天花板区域吗？
“老鼠只是它们借用的外貌而已，本质就是旅店的寄生虫，赖在旅店里还觊觎旅店的东西。”
“你这么讨厌它们？”尧光觉得这样的昌泽很新奇，同时产生了疑问。
“的确是不喜欢，但是，”昌泽看出尧光又要提问，先一步做了回答，“卑鄙者有它们的生存之道，只要还守约我也不能做什么。”
“你不才是旅店的主人吗？”
“嗯。但我不是旅店的建造者，它们早于我与旅店达成了共识，”昌泽沉思片刻，“下次见到它们直接打死就行，离开约定区域它们没有生存权。”
“好。”
这样答应了的尧光完全没有背着昌泽非要报恩的意思，但显然昌泽说的是实话，“老鼠”不做亏本生意。
脖颈被扎伤的地方从他决定不履行约定开始溃烂，起初只是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小针眼，最后烂成半根拇指大小的腐肉。
想过求助昌泽，但一直看着自己的视线变了，比起之前的旁观现在更像凝视。
本来是尧光误闯进这片被看着的土地，现在这些“监控”却像是为了尧光存在，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尧光有了一个打算，他包扎好伤口，潜入厨房偷出一碗土豆炖肉。
“喂，吃的拿来了，我们两清，”白天的楼梯间无论怎么看都平平无奇，但只要看见水泥色的台阶一层一层，尧光就会止不住鸡皮疙瘩，“总之说好了。”
放下那碗菜，尧光迅速窜出去紧紧关上了楼梯间的门。
尧光知道和这里的生物谈公平是异想天开，别说公平，根本就是以怨报德。
要不是双眼的灼烧痛，从梦中窒息醒来的尧光一定狠狠翻个白眼。
尧光在脸周抓挠着，有什么摸不着的东西宰加热眼球的同时缓慢抽走了空气，口鼻一同努力获得的氧气却依旧稀薄，他忍住不睁眼，眼球不断发烫释放危险信号。
他坚信此时睁眼，眼球一定会像夏日暴晒下的雪糕，流淌脱离眼眶。
“眼睛是灵魂最后的屏障，睁开眼睛，把灵魂交给我吧。”一听就是叠加惊悚效果的老鼠声音。
“特效声开太大了吧。”
“什么是特效声，这个时候了重点是这个吗，”老鼠露出原声，语气惊讶又无语，“不得不说你这个人的灵魂一定和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的有趣？”
“……”
“说话！”
“不交给我灵魂就窒息而死。”
“喂！”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再扯皮的耐心，老鼠不再言语，氧气却在加速丢失，尧光也没有再张口的能力。
插科打诨的拖延战术已经用到了头。
怎么还不来。尧光难耐地想着。
“唉。”
微乎其微的叹息声被听觉捕捉，尧光迅速扭过头，没有视觉的他不断调整着脑袋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可以呼吸一点了。
“昌泽，”干燥的唇舌只发出气声，尧光一副可怜兮兮模样，“救我。”
竭力伸出的手抓了两把虚空，不信邪地左右摸索，尧光的脸色灰暗下来。
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听错了？或者来的根本不是昌泽？
尧光落寞的手就要垂下，有力的手掌接住了手臂的下落，只是被拉住手臂，尧光便立刻从缺氧的折磨间完全解脱。
尧光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抢回空气。
“咳。咳咳。”
刚恢复呼吸的男孩呛咳着，昌泽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我有没有说过不要理会它们。”
“说过。我只是想试试，”尧光抬手抓住捂在眼睛上手掌的小指，力道很轻，笃定的笑容浮现在虚弱的脸上，“一直在盯着我的东西是不是你。”
那些改变的视线果然是在为昌泽盯梢。
看不见的尧光只感觉肩膀挨着的胸口一阵震颤，他贴近了些：“你在笑？”
“没有。”胸腔的起伏酝酿笑意，可昌泽脸上没有一点弧度。
差一点，差一点就笑出来了。昌泽顶着那张漠然的脸，抬头望向那只红色眼睛。
红眼珠高速旋转着，黑雾聚拢成巨大的鼠形，倒吊在屋顶匍匐低吼着猎物被夺走的不满。
“先解决掉你惹出的麻烦吧。”
黑雾扑向昌泽，昌泽只是抬手做出了个抓握的手势，雾气便消散了。他双手叠了又叠，团了又团，捏出个巴掌大的类椭圆形状扔在地上。
形状化为老鼠的实体，它刚要逃开便被昌泽不收力度的踩住半个身体。
红色血液写成的契约书浮现在昌泽眼前，老鼠不甘心的挣扎扭动：“就算是你也不可以背离契约！他自愿的！”
昌泽扫了一眼，揭开尧光脖子上的纱布，对比着嗅了嗅契约上的血腥味，询问尧光：“你写的？”
昌泽早已放开捂着尧光眼睛的手，尧光却半点不敢睁眼，此时也只是闭着眼睛往昌泽的方向凑：“什么？我写什么了？”
“睁眼看。”
尧光小心翼翼眯着眼睛，确认没有眼珠子融化或者掉出来的风险才接过那血淋淋的文件：“怎么可能，你们这的字我都不会写。”
抓出怀中的笔记，随意翻出一页：“看到没，我只会写简体中文！”
“血是谁的就是谁写的！这是老规矩了！”
“哎？话怎么能这么说？好啊，你扎我那一下不只是威胁还搞假文书是吧！我要告你！告到，”话头截到一半，尧光对着昌泽露出殷勤笑容，“我告到你这里有用吗？”
“艳尸无法受理吧。”
尧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装模作样的眼泪来得很快：“这是您能说出来的话吗？这么冷冰冰的话怎么能从这么冷冰冰的嘴里说出来？你知道的，我不仅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还失了忆，从一睁眼我就跟了你呀……”
“不是本人写的没用。”昌泽火速终止了尧光的戏瘾。
老鼠不敢置信地看着昌泽：“那他总是给了供品的吧，上了供就是同意交易灵魂……”
“上供？交易灵魂？我就说怎么只要饭菜，引个路你阴我两次！”尧光气急败打断老鼠的申辩，“踩死你！”
昌泽满意的赞同：“嗯，踩死它就行。”
昌泽重重一碾，炸出一团小小血雾，尧光好奇地低头去看：“这就解决了？”
“跑了，”昌泽看了眼鞋子上沾染的红色，“我来清理，你不要动。”
尧光乖巧的点点头，眼巴巴还盯着昌泽手中的血书。
“我只是用了一下视线，不是有意监视你，”昌泽将契约书揉成团，再松开只剩一手灰尘，“视线有自己的主张，我停止不了它的行动，但是楼梯间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前提是你遵守手册规则。”
“好的，老板。”
待昌泽离开，视线果真没再黏上来，只是保持着客观存在。
尧光掏出口袋中的笔记本，若有所思的记录下来。
阳光正好，晾衣绳上的衣物散发着干净气味。
庭院中植被轻轻摇曳，拉出皮尺测量，得到植物长势喜人的证据，尧光发出自满的哼哼：“我就说长高了，还不相信。”
尧光现在已经非常擅长旅店的各项工作，手册内容也记得一清二楚。地板或者墙角再有窸窣声，他也只会碎碎念着“异响莫理”火速离开。
“这么久了从没长过，你照顾这点时日就突然长了？”尧光习惯了男人背后灵般的出现方式，他甚至有段时间怀疑昌泽是一种叫做地缚灵的鬼。
“说明你只是照料它们，没有给予爱，”尧光沾沾自喜起来，“你会跟它们说话吗？了解它们的需求吗？你不会。所以它们只喜欢我，它们现在可通通都是我的朋友，”
“是吗？”昌泽伸出手，叶片亲昵地蹭上他的手掌。
“那是屈于你的淫威，不要妄想挑拨我们的友谊，”尧光搬起那株植物挪到阴影处，“知道你不喜阳，我们去那边哦，离这个人远远的。”
“预约的客人到现在都没到，这很罕见，多半是迷了路，我又离不开旅店，”昌泽瞄了眼，那小个子果然端着植物挪了回来，一双圆眼渴望地看过来，“接到人就回来，不可耽误时间。”
尧光点头如捣蒜，开玩笑，三月有余他从没出过院门，不说建筑内，鱼池里的鱼都被他数出个一二三。
“应对室外工作，手册第一条是？”
“【未知物不可触碰】，老板，”尧光抓住昌泽衣袖，眼神故作纯真暗含调侃的戏谑，“再啰嗦变老头子哦。”
尧光穿过镇子时哼起了大概是来自家乡的小调，商店街上新出炉的包子升腾热气，大玻璃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奶茶粉末，口味写在标签贴上。熬好的珍珠，泡好的椰果堆在一侧。水果摊上聊天的三两人手里还揣着对面炒货店的瓜子。
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景象，尧光看了又看，笑容就没下去过。他是真觉得烟火气有趣，有种怀念的感觉。
只可惜时机不对，他不敢停下片刻，旅店的指示不容半点差池，他可不想再被吃掉或者收走灵魂。
昌泽给的地图上一根金线指引他走到镇子边缘，周围越发荒芜，只剩下山林，金线转成一个圆，一闪一闪不再动弹。尧光绕了一圈不经意间竟然升起薄雾。
【天气异常保持安静】
尧光轻手轻脚多藏在树干后，等待雾气散去。
【危险情况中植物比其他生物可信，但需识别植物真伪】
雾气中传来拖着脚走路的声音，听起来身形庞大笨重。
距离缩减，尧光察觉到那东西一瘸一拐正拖拽着辆汽车，探出头仔细分辨，能看清的车牌局部对应上了房客的信息。
明明是今天还在开的车，如今看起来像泡了十年水般腐朽。略有些跛脚的背影一顿，尧光迅速屏息缩进树木遮蔽之下。
咯吱。
咯吱。
拧动的关节发出绝不是人骨能发出的声响。尧光默默捂住了嘴。
好在车子被弃下后，那东西便连同雾气消失。确定异常消失，尧光潜到车上检查，这车显然是不能发动了。
他越过手刹想翻找手套箱时无意瞄了眼后视镜，几乎是同时，车身发出上锁的滴滴声。
尧光凝固在车坐上，车子被锁不是他此时在意的重点。
车后方竖插着几根长杆，杆尖上戳着的人形娃娃晃晃悠悠。
尧光刚分明看见了，一串像是车钥匙的东西从中间那个娃娃身上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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