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的尧光差点打翻手中的烛台，倾斜的蜡油滴在手背。
“嘶。”
忍着灼烧的痛感稳住蜡烛，局限的亮光下只看见水泥砌出的台阶。
“这是哪里？”
尧光抬高烛台，微弱的边缘扩散出去，目及之处依然只有台阶，重复不变的台阶。
转过身，下方和上方的景象如出一辙，但又有哪里不同。
他向后伸直手臂，烛光驱散的黑暗退却得并不爽利，像某种会蠕动物质的拟态，它们伪装成阴影的一部分，匍匐着，等待着。
人类的直觉快过思考，汗毛站起的瞬间，尧光向上一个大跨步中止了与黑暗的对视。
跑！
现在就跑！
心底冒出的声音催促着他无视所有，逃离的脚步凌乱，紧张和爆发的运动阻碍呼吸畅通。
不能停，无论如何都不能停！
直到腿重如铅块，胸口收缩到产生痛感，恢复些许理智的尧光扶着墙降低了速度。
一尘不变的景象消磨掉了他对时间的感知，到底在楼梯上走了多久。
十分钟？半小时？还是三小时？
尧光意识到了一种更糟糕的可能，如果这个空间是折叠重复的，那时间的流速遵从的是哪套规则？
线性的？循环的？
眼睛开始酸麻，消耗的体力开始支撑不住混乱的四肢。
脚下一绊，尧光紧紧攀住扶手的同时握紧了烛台。
冷意从脊背窜上大脑，心脏剧烈收缩，恐惧找到缝隙，闪过的零碎画面尧光抓不住，他大口呼吸着沉闷的空气，靠扶手借力将身体拉动。
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直觉再次领先，尧光稳定住歪七扭八的姿势，理性和恐惧争夺着大脑的使用权。
到底是什么东西不对。
身后的威胁依然存在，握住扶手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是什么变化了？
尧光分析着眼前的所有，灰蒙蒙的台阶既没有变窄也没有变宽，楼梯间内泛腥的潮湿气味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手上的蜡烛烧短了不少。
才察觉到慌乱间烛台倾斜，尧光连忙扶正烛台，落下的蜡油滚在灰尘中印上了脚印。
尧光松开扶手低头打量那滴蜡油。
扶手。
侧头看着寻常的金属扶手。
刚刚这里有扶手吗？
他大着胆子凑近了些，荧光光点模仿着金属光泽流动。光点感受到火源的靠近开始震颤，试着用烛火烤了一下，扶手迅速凹陷瘫软，尧光用袖子裹住手，试探着拿了起来。
和刚刚金属的硬质完全不同，现在那物件软的像泡沫胶。尧光向下扯了扯，很轻易地扯动了。他又尝试向上拔了拔，底下似乎是锁死的，抽不动。
尧光松开手，黏液在衣袖上拉丝甩不干净，正要脱去外套，左耳廓被蹭了一下。
痒意与手脚麻痹同时发生，发力的肌肉颤抖着，跨出去的动作被强行中止，黑暗中的东西迅速回卷“扶手物”，尧光被拖拽着摔下台阶。
下方暗处古怪的吐气声接连不断表达着愉悦。
完蛋了，真的要完蛋了！
烛火烧断粘液，再将烛台用力向下掷去，手指死扣住台阶边缘，指甲出血开裂又滚落几个台阶才堪堪停住，下坠的力一脱离，尧光便手脚并用着向上爬行。
绿色光点打散飞溅在脸侧，只向下看了一眼，阴影分布成团状物迅速聚拢过来，尧光不敢再回头。
身后传出类似糖浆煮沸糖泡炸裂的声音。
那个东西一定在进食。
婴儿期对尧光来说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情，四肢并用的并不协调，但他不敢站起来，不敢有任何停顿。
声响突兀地停止，楼梯间内除了尧光好似没有其他东西，但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擦过了他裸露的脚踝。
尧光立刻收起腿，膝盖重重磕在台阶棱上，生理性的眼泪夺眶而出。
眼泪被流动的阴影接住，满足的叹息声响在左耳后侧，冰冷的触感再次卷上耳廓。
滚落在台阶下的烛火最后摇晃了两下，黑暗覆盖了整个空间。
失策了，光源果然是追逐游戏的必需品。
沉重的压迫感从背后向下压，尧光面朝下趴在台阶上，膝盖胸口都在重压下疼痛起来。
失忆的大脑走起马灯只有昌泽那张立体且死气沉沉的脸。
死人脸你的员工要死了，唯一的员工要死了！
天天木个脸，十句话砸下去不响一个屁，除了模样一无是处。
就算我还没有很擅长工作，但至少努力了吧，就这么不值得救一下吗？
真的不救一下吗？
死老板没有心！没有感情！根本……
根本就是一具艳尸！
涕泗横流的脸摩擦在水泥台阶，背上的重量缓慢地挤压掉胸腔的空气。颅压升高，脑壳震颤，尧光感觉头骨就快开裂，届时压成浆糊的大脑就会从骨缝喷射。
好了，就连死也会是一具被压扁的丑尸体了。
吱——
模糊但鲜明的叫声被损坏不完全的听力捕捉。
头部突然轻松了一些，尧光抬起脖颈，与一红一黑的眼睛对上视线，异瞳的黑白杂色动物拄着一根探针。
“老鼠？”从喉咙挤出的声音变形难听。
是他已经疯了，还是眼前这个半条小臂大的异瞳老鼠真的翻了个白眼。
“人类，想活想死？”
“疯了，听见老鼠说话了，”尧光闭上眼，微弱的气声止不住的碎碎念，“我真疯了。”
“我问你呢，”老鼠伸出探针推了推尧光的脑袋，“想不想活。”
其实死了也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定就回去了。
但丢失的记忆留下了一种本能，极度抗拒死亡的本能。
这种本能反复警告尧光，游戏从不会因为人类玩家死亡就停止，回去的路只有通关。
虽然他不是玩家，但是他是人类，他不能赌。
这样的死法愚蠢又毫无意义。没人会为他的死哭泣，大概率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到他的死亡，也许他只会登上失踪名单，蒙尘多年直到逾期转移到死亡列表。
游戏里他的消失也并不重要，程序绝对会再生成一个NPC还给旅店。
在这里只有昌泽见过他，记得他。
他会有什么反应？
那个死人脸绝对会当我没存在过。
啧。
“要想那么久吗？”
“我要活！”
老鼠点头，探针擦过地面带出一阵火花，糖浆炸裂的声音再次响起，尧光感觉自己的整个背部都在灼烧。
“忍着，这是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吞咽下惨叫，尧光攥紧拳头抽搐。
“我走人类就跟上。”
不可能，我现在根本爬不起来！
用力的牙关根本不敢松开，强烈的痛感爆出青筋。老鼠读出了他的想法。
“走，或者死。”
说完它便转身窜上台阶。
尧光说不清自己是怎么调动的肌肉，他蹒跚地跟着爬了起来。
肾上腺激素也许在这里也能起作用，他甚至站起身跑了起来。
“左转。”
左转？尧光对着左边的墙面闭着眼撞了上去，轻松穿透。墙壁后仍然是楼梯间，却不再漆黑一片。老鼠顺着裤子扒上尧光左肩。
“向上走。”
尧光不敢犹豫，右面的墙壁时不时就发出撞击声。
“到嘴的食物跑了，发脾气而已。”老鼠贴心讲解。
“你不会也想吃了我吧？”尧光跟着老鼠的指令右转再次穿越一个墙面。
“我不喜欢人肉。”新的楼梯间更亮了一点。
“我很穷的，在这边我几乎一无所有，”尧光略加思考，“不是几乎，我就是一无所有。”
“我要你们的食物，旅店主把仓库管的太严了。”
“就这样？”
“就这样。”老鼠侧头盯着尧光面颊黑痣，隐秘的舔了舔尖牙。
一人一鼠就这样沉默地走在台阶上，老鼠时不时发出指令，尧光毫不质疑的执行。
“你觉不觉得旅店主人总是一张死人脸？”尧光尝试发展一段对话，缓过来的他需要扯点闲天。
“你在他庇护之下敢这么说他？”这让老鼠有些吃惊，眼前这个毫无长处的人类怎么有这样的胆子。
“真庇护了怎么会让我差点交代在这里，”又没违反笔记，笔记又没写不能骂老板，尧光不以为意，“我们只是雇佣关系啦。”
“雇佣？”老鼠不懂，人类不都是一次性消耗品吗？
“就是他提供我吃喝住，我给他干活，出卖体力，”尧光仔细打量老鼠的模样，白底黑色花纹，脸上的黑色对称纹路像大脑切片，见老鼠察觉到他在端量，尧光摆出笑容，“我叫尧光，你呢？”
“……你真的一点常识都没有。”这个人类看起来脑子真的很差，老鼠露出鄙夷的神情。
“什么意思？”
“随便交出名字是很危险的行为。”
“没关系啊，是假名。”
“哈？”老鼠毫不客气将探针扎进尧光的脖子，“我好心救你，你骗我？”
“痛痛痛。没骗你，这是我的名字，我起的名字，我本来的名字我不记得了，”尧光捂住脖颈弹了一下老鼠的脑袋，“再戳我就给你甩下去。”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厚脸皮。”
“哪里？”
“对救命恩人说甩下去真的合适吗？”
“还没救完就强调有恩，听起来急功近利、别有用心。”
“也是，收留你的恩人也会被你骂死人脸。”
“那也看和谁比，和你比老板人好多了。”
“你搞清楚，救你命的是我！”
“是快救到。”
老鼠鼓起两颊，探针跺在肩头。
“就现在。从边缘跳下去！”
“跳下去？”现在的空间已经很亮，能清晰看见下方层层叠叠的台阶。
“不信就算，”老鼠冷笑就要从肩上下去，被尧光一把攥住，“喂！”
“怎么会不信，准，救命恩人。”尧光抓紧老鼠从边缘一跃而下。
“松手！你想害死我吗？”老鼠扭动身子费力挣扎。
“你真要害我！”尧光更紧地握住它。
“旅店内我只能待在天花板区域，不然就是违约，死人脸不会放过我，撒手！”牙齿狠狠咬在尧光食指，尧光只是些许卸力，那柔软的身体便脱身向上一跃没了踪影。
“食物呢？我怎么给你！”尧光没得到回应，叶片状的光片展开将尧光接住，又闭合将他向下抛去。
刺眼的光剥夺视觉，脖颈处一勒，熟悉的被提起来的感觉。尧光睁眼对上那双幽深的眼仁，他看了看周围，已经回到了旅店一楼。
昌泽提溜着他转动手腕，认真全方位的扫视尧光全身，确认他的受伤情况。
“我没……”尧光止住话头，男人并没有在关心他。那双大于常人的黑瞳没有关心的神态，只是在检查，一丝不苟地检查。
尧光没再说话，只是不耐的向下蹬了蹬腿。
吃的什么……长这么高，烦。
确认完情况，昌泽松了手，尧光踉跄半步先陪上笑脸：“老板……”
“尧光。”
“嗯嗯。”尧光暗自比划，自己再怎么挺直腰板也只到昌泽的鼻尖。一米八？不止，肯定过了一八五，好羡慕……
“艳尸。”
尧光震惊地对上老板的眼睛，那滩死水深沉：“尧光，为什么我是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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