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府内有条蜿蜒曲折青石板路,路旁墨竹摇曳;
沈临安站在青石板路一端,幼时父亲为增加院中雅趣,砌起数扇月洞门,月洞门顺着视线排列,恍惚间再现月相阴晴圆缺。
父亲母亲带着他走过月洞门,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从等候凯旋到白衣丧亲。
夜里的风还带着寒意,月洞门两旁墨竹似乎并无变化,可当他一眨眼,父亲母亲身影消散,独留冷月寒光,还有在月洞门另外一端守着的谢呈渊。
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公子......”身后晏明欲言又止。
今日太子告诉众朝臣谢呈渊即将在一个月后离开大夏,谢呈渊置若罔闻,提前离席。
而沈临安,在宴席上一直背对着他,毫无视线交汇。
沈临安今夜喝了些酒,晏明扶着他。
他定定看了谢呈渊许久,然后松开晏明的手:“晏明,你先离开,我和他有些话需要单独聊聊。”
晏明听令走远。
沈临安踏过月洞门,一步步朝谢呈渊走去。
夜晚起了风,周边竹叶簌簌作响;
谢呈渊感受到来人,抬眸一看,来人手腕间的紫玉镯格外碍眼。
“今日还未来得及恭喜谢公子,一个月后便能回到昭国。”沈临安先开口,他面色在酒劲下染了酡红,嘴角扬起,看上去是真心道贺。
谢呈渊是自由的,他能享受到沈临安此生不敢奢求的恣意人生。
沈临安衷心替他高兴,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的苦涩早已蔓延。
他生在囚笼,他死在囚笼。
谢呈渊死死盯着他,想要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可惜,没能如他所愿。
他努力压制心中怒火,反问道:“出了什么事?你为何要给那辰王接近你的机会?你竟然让他碰你!”
沈临安莞尔一笑:“我不明白谢公子所问何意?”
“装模做样是吧。”谢呈渊咬牙切齿,一想到辰王今夜看到沈临安如此笑容,他更难压心中怒火,他原本倚靠在月洞门边,现在直起身子,一步步朝沈临安逼近。
谢呈渊在月下的身影逐渐将沈临安吞没。
沈临安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月洞门,退无可退。
谢呈渊倏地攥住举起他手腕,他盯着那紫玉镯:“为什么要收他的镯子!你不知道他对你有什么企图吗!!”
辰王平日里就爱送沈临安珍宝,这点谢呈渊不是不知道!可今日不同,今日沈临安竟然让辰王亲手帮他戴上玉镯!!!
光是想起那一幕,谢呈渊都快要发疯,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
“杀了辰王!剁了他触碰沈临安的那双手!!”
谢呈渊手下用力,想要将这镯子捏碎,脸上忽然狰狞笑了起来:“临安,我这里有更好的,捏碎这个,我给你戴上。”
那是母亲的遗物,他早就想看沈临安这纤细手腕戴上白玉镯的模样。
“这是辰王送我的镯子!!”沈临安心跳加快,抬头对上他的眼神:“你敢!谢呈渊我不稀罕你的镯子!!我要的是权势!”
“有何不敢!”
谢呈渊嘴上放着狠话,和沈临安对峙片刻,手下的劲却松了下来。
他瞧见沈临安眸中冷意,沈临安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谢呈渊苦笑两声:“今夜沈公子貌比潘安,又有千树桃花相伴,这岂是那日一朵鬓边海棠能比的?”
沈临安听闻,另外一只手撑在身后月洞门上,指尖用力发白,他胸口骤然紧缩,像是有双手在攥着他的心,一下又一下地蹂|躏。
“我不明白,短短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谢呈渊忽热语气软了下来,他松开沈临安手腕,然后握住他的手。
“是不是那古文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说是那两兄弟威胁你为难你,临安你告诉我!!”
“古文没有什么问题,我已将古文全部翻译出,我需要他们的力量,辰王本就倾心于我,就算被我利用他也是心甘情愿。”
“而且,他现在对我言听计从,凡我所求之物他无不应允。”
沈临安言语冷漠,谢呈渊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特别陌生。
“利用?心甘情愿?”谢呈渊问道:“那我呢?”
沈临安甩开他的手,大声呵斥:“自然也是利用!!!”他从袖中拿出那封被临摹的信件。
谢呈渊拿过那封信,指尖有些颤抖将信扔在脚下:“临安你听我解释!我早知他们会拦截信件,所以这些话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
沈临安打断道:“无需多此一举,而且,我们本就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没什么特殊之处。”
“之前和你走得近,也只是为了让我在手无缚鸡之力的情况下保障自己安全,现在我恢复部分内力,再加上有辰王保护,自然再也用不到你。”
沈临安直视谢呈渊苍白的脸色,冷哼道:“你谢呈渊,可比辰王危险得多!”
寒芒一现,玉衡出鞘,抵在沈临安喉间,沈临安扬着头,迎着长剑杀意带来的脖颈处刺痛,直视谢呈渊,毫不畏惧。
“杀了我,这天下便再没有人知道碑文的意义,这天下所有人都会成为那些傀儡世家的奴役!!”
“好好好,沈临安你够狠心!!”
谢呈渊止不住地颤抖,在看见那脖颈渗出红色血珠后,心中酸涩难以言喻,剑刃朝着反方向割下一缕发丝。
长剑挑来发丝,沈临安松了口气。
谢呈渊冷声道:“往日种种,皆当我还你当年崖下救命之恩。”
“下次见面,玉衡剑斩断的可不会是这几缕发丝,我必不会心慈手软!”
谢呈渊凌空一跃,留下最后一句话。
“沈临安,你好自为之!!!”
他身影转瞬消失,没能看见,沈临安倚靠在月洞门旁,眼角落下的那滴泪——
太子府,冰窖;
“他可不是司瑜,你当他是什么善人?”
“沈氏全军覆没,你以为他心里不会记恨我们左氏吗,要不是这些年我暗中牵制沈氏族人,沈临安根本没得选,他必须唤醒傀儡术!”
“唤醒之后若沈氏像当年那般强大,威胁到左氏呢!”
“我自有办法!大不了像之前——!”大不了像从前那样让他们死在战场,然后控制沈氏幼儿!
太子没说出后半段:
“他在朝堂上言辞犀利,当断即断,心狠手辣,你看他救了点灾民就把他当菩萨,那分明就是为沈氏手下冤魂赎罪!!”
辰王:“别管我!所有事情都是我左以衔心甘情愿!”
“好,我不管你!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捂暖沈临安的铁石心肠!”
“铁石心肠也总比死——”
这是辰王第二次看见太子如此恐怖的眼神,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太子脑海里回忆起宴会开始前他劝阻左以衔的画面,两人不欢而散。
“仔细想想,他说的也没错......”太子坐在地上,屈起膝盖撑着手,手上拿着瓶烈酒,苦酒入喉,醉得不轻。
冰窖里寒气入骨,太子浑然不觉,他在白雾寒气中回过头,踉跄起身,冷气萦绕在衣摆,冰棺内的男子四陷入沉睡。
那是位玉面公子,长发在身后铺开,穿着生前最爱的浅蓝色纱袍,躺在冰棺内像是熟睡一般,仔细瞧着似乎还能在他的嘴角瞧出笑意。
“官场尔虞我诈,你过于纯良,除了我没人能懂你。”
“可你为何不懂我呢,我只是,我只是想当你的靠山。”
太子扔了酒壶,瓷瓶砸在冰面上碎了一地,不过很快碎片混着酒水被地面寒气冻成了冰。
“我有些日子没来见你了,今年冬日漫长,好不容易春暖花开,太子府里的桃花开得好,可惜你看不见。”
“其实我知道,我费尽心思为你改造的府邸,太子府里数百株桃花从未入过你的眼。”
今日看沈临安带上紫鸾玉镯的那一瞬,太子心底忽生出一丝懊悔,他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不停回响,或许当年他也能多些耐心,或许当年他没有做出那种龌龊下作的手段......
“今日喝了酒,满脑子都是你。”太子轻轻抚摸男子冰冷面庞:“心里话无人诉说,你说奇怪不奇怪,今日沈临安竟然收下以衔送的玉镯。”
“若是......”就算冰棺中然此无法回答,太子仍然忐忑的问道小声问道:“若是当年我多些耐心,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没有回应,整个冰窖寒冷刺骨。
太子望着冰棺内男子脸庞,有些痴迷地俯下身,在那男子额头深深印下一吻:“没关系,没关系。”
他将冰棺盖上,冻得青紫的手轻轻抚摸棺椁,眼中逐渐亮起光芒:
“等到唤醒傀儡术,我就能再见到你了。”
同禄站在冰窖等候,眼见天边泛起露白,才看见太子身影。
他上前,赶紧将斗篷给太子披上。
太子:“近些日子天气回温。”
同禄很精明地答道:“奴才每日会给这冰窖送上多一倍的冰来,太子放心。”
太子微微颔首。
赶回皇宫时,钦天监一脸阴沉在御书房外等候。
钦天监见太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太子预感不妙:“何事?”
钦天监颤颤巍巍答道:“太白食昴,破军杀将!!”
昏暗地牢内,黑衣男子脖颈上绕着重重铁链,他左手紧紧抓着铁链想要给自己拉出一口可喘息的空隙。
而他的右手已经远远躺在身后,右肩膀处就像多了一个血窟窿,还在朝外涌着热血。
地牢内腥臭味让人难以呼吸。
男子体力不支跪在地上,谢呈渊拿着一壶酒,喝得烂醉,他握着铁链另一端慢慢朝前走。
男子被强行拖拽,黑衣人过于痛苦压抑在喉间的呜咽声,还有那充斥整个地牢的血腥味让谢呈渊麻木。
审了这么些日子,这黑衣男终于耗尽谢呈渊所有耐心。
清酒:“公子,他快要死了——”
那男子一头栽在地上,谢呈渊听闻,转身冷眼看着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躯体。他脚步虚浮,面前的人影有些重叠。
“去死!!!”
谁都没料到,刚才还像死尸一般的黑衣男子猛然起身,像头野兽般朝谢呈渊冲去,在清酒惊恐的目光下,原本胳膊断口处竟瞬间生出整个右臂白骨!!
这男子果然有蹊跷!
“公子小心!!”清酒大喊一声要前去救援,可那男子离谢呈渊太近,清酒心下一沉。
电光火石间,酒壶砰地砸碎在地,玉衡出鞘,待谢呈渊再次睁开眼,手中玉衡已将黑衣男子生生劈成两半,尸体应声倒地。
浓稠污血溅了谢呈渊一脸,直接给他醒了酒。
清酒赶忙上前:“公子没事吧!”
谢呈渊冷眼看着尸体:“装这么久,就等这一刻呢对吧——”
他看着面前颤抖蠕动的尸体,一字一句,愤怒溢出喉结:“走!”
“去哪儿?”
谢呈渊透过地牢,看向沈府方向:
“回昭国!即刻启程!!”
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出自 纳兰性德《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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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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