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课教室的窗户总是半开着，风把淡蓝色的窗帘掀起一角，阳光斜斜地切进来，落在我的课桌上。
老师发下彩纸，说：“今天，我们折千纸鹤。”
折千纸鹤的第一步，是把方形的纸对角对折，压出一道清晰的斜线，再展开。纸面上留下一个“X”形的折痕，像两条交叉的小路。
第二步，将纸翻转，对边对折，这次是横平竖直的十字，与之前的斜线交错，形成更复杂的脉络。
接着，将纸的四角向中心点收拢，纸张开始向内蜷缩，像一朵闭合的花苞。再翻折、撑开、压平，原本扁平的纸渐渐有了立体的棱角。
最后，捏住两侧轻轻一拉，鹤的翅膀便微微展开，再用指尖小心地挑起头部和尾羽，一只千纸鹤就完成了。
我折得很慢，生怕哪一步出错。
同桌的男生已经折了三只，排成一列，在桌上轻轻颤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飞起。
老师说，千纸鹤象征心愿。
我盯着手里那只浅粉色的鹤，默默发呆。
如果它能飞呢？
放学的铃声总是来得太突然，我缩在教室最后一排，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黑白相间的校服袖子已经有些脏乱，我习惯性地拽了拽，试图遮住手腕上的淤青。
“千野，你又在磨蹭什么？”班长敲了敲我的课桌，“值日生要锁门了。”
我点点头，不敢抬头看她。
教室里只剩下我和两个正在擦黑板的女生。
透过门窗，我看见沈思和他的朋友们还站在走廊上，对我咧嘴笑。
那笑容让我胃部一阵绞痛。
书包带勒在肩膀上，我低着头快步走向后门。也许今天能躲过去，也许他们找到了新的乐子。
但当我转过楼梯拐角时，沈思的声音像铁钩一样拽住了我的脚步。
“哟，哑巴今天想溜啊？”
我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下摆。
沈思带着三个男生围了上来，他们身上散发着汗水味道让我几欲作呕。
王志一把抢过我的书包，倒提着抖了抖，书本和铅笔盒哗啦啦砸在地上。
“看看哑巴的宝贝们。”
王志用脚尖踩了踩我的数学笔记，封面上工整地写着“高二（1）班千野”。
鞋底在纸面上留下清晰的纹路。
我蹲下去想捡，却被张猛推了一把，后背撞在墙上。疼痛顺着脊椎炸开，但我咬住嘴唇没出声。
哭喊只会让他们更兴奋，这是上学期就学会的道理。
“你们看他这校服，”周浩扯了扯我的领子，“像不像一匹斑马？”
他们大笑起来，我的校服确实比别人的更显眼。
母亲坚持要买大两号，说这样能穿三年。
黑白条纹在肥大布料上显得格外滑稽，成了他们新的嘲笑点。
“斑马哑巴！斑马哑巴！”
他们齐声喊着，推搡着我往废弃教学楼后面走。
那里没有监控，没有老师，只有一堆建筑垃圾和野猫。
我的膝盖开始发抖，但反抗只会招来更恶劣的对待。
上个月我试图逃跑，结果被他们锁在体育器材室整整两小时。
那天回家后，母亲只是皱眉问我为什么又弄脏了校服。
废弃楼后的空地上散落着碎石和烟头。
沈思突然踹向我的膝窝，我猝不及防跪在地上，手掌被尖锐的小石子硌得生疼。
“说话啊，哑巴。”他蹲下来，脸凑得极近，“求我放过你，说不定我今天心情好。”
我死死地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没劲。”沈思站起身，对王志使了个眼色。
下一秒，一桶冷水从我头顶浇下来。刺骨的凉意瞬间浸透校服，头发黏在脸上，水滴顺着下巴不断滴落。
他们爆发出一阵大笑，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我垂眸，数着心跳，等待这场折磨结束。
就在这时，我看见地上有一只被人遗忘的白色千纸鹤，可能是哪个学生随手丢掉的。
它被水打湿了一角，但依然保持着展翅欲飞的姿态。
想象中，我的身体开始变轻。
我越升越高，穿过教学楼屋顶，俯瞰整个校园变得像蚂蚁窝一样小。
沈思他们的笑声渐渐远去，变成风中模糊的杂音。
如果千纸鹤能飞，我也能飞。
飞出这个悲痛的地方，迎接新生——
□□的摧残终于结束，我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
我拖着湿透的校服推开家门时，玄关的灯泡坏了。
母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尖锐地刺进耳膜：“你又出去和哪个婊子混了？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的腌臜事情。”
接着是父亲含糊地嘟囔，和玻璃杯重重砸在桌上的闷响。
我贴着墙根溜过去。
母亲扫过我时，眼眶通红，完全没在意到我湿漉漉的衣服。
每当她用这种眼神看向我时，我想——
她生我是她这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我是他们婚姻的失败品。
我去浴室洗了澡，换了衣服，身体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是我都觉得发怵的程度。
我想过报警，但是我害怕，他们把我握着我致命的缺点。
我永远忘不了，高二开学前那个暑假晚上，他们把我推到废弃工厂，几个人轮流揍我，大概是觉得不过瘾，他们强迫我脱下自己的裤子，然后拿出手机拍摄，疯狂地笑着，就像失去理智的野兽，我只觉得恶心。
事后，他们告诉我如果我报警，他们就会把视频发到班级群里面，要我颜面扫地。
我妥协了。
走廊尽头的房间是我的。
推开门，一排排千纸鹤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用透明的鱼线悬着，在窗外漏进来的风中轻轻旋转。
书桌上还有半成品，彩纸散乱地铺开，剪刀压在一张折了一半的鹤上。
我反锁上门，从兜里拿出今天在路上捡到的白色千纸鹤，小心地把它展平，晾在台灯罩上。
灯光透过薄纸，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颤抖的白色阴影。
我爬上椅子，伸手碰了碰悬挂的纸鹤群，它们突然齐齐晃动，在墙上投下纷乱的影子，像一群受惊的鸟。
如果现在打开窗户，它们会飞走吗？
我蜷缩在床角，膝盖抵着胸口。
母亲突然在隔壁吼了一句什么，接着是父亲摔门的声音。
整个房子震了震，天花板的纸鹤们又不安地摇摆起来。
台灯上的湿纸鹤渐渐干了，翘起一角，在暖光中显得格外柔软。
我盯着它看，直到眼睛发酸。
要是你有生命就好了，也许明天，你就会变得轻盈，乘着晨风从窗口飘出去，带着我飞过电线杆，飞过便利店屋顶，飞向某个不需要说话的地方。
凉风透过窗户掠过我的额头，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床，在睡梦中企图寻找一处庇护所。
而我没注意到的是……
那个被风吹干的千纸鹤，此刻以极快的速度变化，下一秒化成了人形。
他走到我的床前，用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我的梦魇消失了，今夜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依旧是被铃声吵醒的，我怔愣一下，讶异于我竟然没有在夜间惊醒。
痛苦依旧会继续，直到某一天夜间，我发觉到异样，故意装作熟睡的样子。
千纸鹤又化作人形，在他要用手扣点我的额头时，我抓住了他，眼神里都是警惕。
我看向四周，门窗紧闭。
他是怎么进来的？
直到我瞥见窗边的千纸鹤消失，才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
那人容貌俊美，面色昳丽，说：“想出去看看吗？”
“啊？”我内心警惕，不明所以。
他一个响指，我就上了云端，城市姿态毫无保留地展示在我的眼前，我眨眨眼，不敢相信。
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响。
“安心一阵子，过一段时间，他们就该受到惩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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