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善良人的第一步,是对自己善良。程知恩,你这个笨蛋,第一步就走错了呢]
[九十九天,成百的最后一天,我想留给你]
我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浸透了后背。
天花板在视线里旋转,像被搅浑的湖水。
我大口喘息着,手指深深陷入床单,试图抓住某种现实感。
那种从高空坠落的感觉仍然萦绕在全身每一个细胞里。
风在耳边呼啸,地面急速逼近,心脏几乎要炸裂开来的恐惧。
窗外,晨光透过半拉的窗帘斜射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我慢慢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才确信我又回到了市区的独栋别墅里。
这栋房子装修简约现代,灰白色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抽象画。
床头柜上放着一台老式相机,黑漆外壳已经有些剥落,镜头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又死过一次了。
我冷静下来,慢慢收回视线,伸手去拿相机。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外壳时,一阵刺痛从太阳穴直窜向后脑。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爆炸开来。
高楼、火灾、溢水……
我猛地缩回手,相机“啪”的一声掉在地毯上。
正当弯腰去捡时,相机突然发出一道刺目的白光,我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相机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跪坐在地毯上的青年。
他看起来二十出头,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黑色短发凌乱地支棱着,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宽大黑色T恤。他的眼睛虹膜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银灰色,像是相机镜头的反光。
青年抬起头,泪水从他银灰色的眼睛里涌出,顺着消瘦的脸颊滚落:“程知恩,别再继续了。你只有两次机会了,你能不能自私一点点,别再管那些人的死活了。”
我无奈地下床,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安慰他:“乖,就这一次了。”
再死一回,我就要用剩下的一生好好陪他。
相缘哭得更委屈了:“要是没有……”
我打断了他:“有这种能力,我乐意至极。”
至少我对这个世界存在价值。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花园里的玫瑰开得正艳。
“走吧!”
我打了一个响指。
他抿抿嘴唇,乖乖听了我的话,又化成了一个普通的相机,悬挂在我脖子上面。
我戴上口罩,深吸一口气,穿过客厅,推开别墅的铁门。
今天的雾霾比往常更重,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那层厚重的阴霾。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即使隔着N95口罩,那股化学物质燃烧后的酸涩感依然顽强地钻入鼻腔。
街上人很多,行色匆匆的路人像一群被驱赶的蚂蚁,低着头快速移动。
我拍了张照片。
照片上,每个人头上都漂浮着一串数字。
那是他们还能存活的天数。
我拥有这个能力是在一百天前那场车祸后突然出现的。
*****
我从混沌中惊醒时,冷汗浸透了睡衣,左手下意识抚上胸口。没有血迹,没有翻卷的皮肉,只有剧烈的心跳在掌心下突突跳动。
我翻身下床时被地毯绊了个趔趄。
正巧瞥见落地窗外,本该是草坪的地方突兀地立着块石碑,月光像液态汞似的顺着碑面流淌。
我死死掐住虎口,直到在皮肤上掐出四道月牙。
慌乱打开落地窗,就着夜色向前,墓碑上的字迹反而愈发清晰。
「程知恩之墓生于1998年5月20日卒于2020年10月19日」
在客厅上的电子墙钟,2020.10.20 04:23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墓碑。
沉默地呆在原地很久。
半晌,我回到房间。
电视机屏幕缓缓亮起,一个新闻播报员的面孔逐渐清晰。
“昨日傍晚,市中心发生了一起意外事故,”播报员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沉重,“22岁的天才摄影师程知恩为救一名在阳台窗外围的五岁儿童,不幸从23层坠落,当场身亡。”
我盯着电视看了几秒,这才确定电视里播放的死者的照片以及名字和我一模一样。
后颈突然窜起细密的电流,我转身时踢到了床底的铁盒。
生锈的锁扣应声弹开,一台相机静静躺在天鹅绒衬布上。
我没买过这台相机。
好奇使然,我还是用了用,是很普通的相机,没什么特别之处。
一切都是那么的诡异。
在客厅思来想去许久,我都没能有答案。
晨光刺破云层时,我攥着昨天的相机冲出了门,想试试效果怎么样。
梧桐叶在秋风里打着旋,取景框扫过街角报亭时,正当我按下快门键时,取景框里突然闯进个穿连帽衫的少年,而我恰好拍到了他。
相机自动吐出的照片里,连帽衫少年头顶的数字变成了“0”。
我抬头望见的刹那,十五楼阳台的花盆以迅雷之速朝他头脑方向砸去。
身体比思维更快行动,剧痛从后脑炸开的瞬间,我看到了少年惊惶的瞳孔。
再次睁开眼时,2020.10.21 03:04
床头多了一张照片,那是相机自动吐出的照片,连帽衫少年头顶的数字变成了“17394”。
从那天开始,我慢慢意识到我自己拥有了重生和窥探死期的能力,而我身处大都市,每天都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我不了解他们,但我知道他们能活多久。几乎每天我都会遇上头顶为“0”的人,这个时候我就会像个变态一样跟上去,在他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只是单纯出于不忍鲜活生命消失。
就这样,我进入了死亡轮回。
2020.11.30 05:46
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轻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从今天开始,你不会拥有额外的特权。按下快门,你能获得下一天的重生权,你还剩下59次机会。”
我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金属外壳冰凉刺骨。
2020.12.05 02:26
相机化成了人形,他说自己名字叫相缘,我觉得我和他的相遇就和他的名字一样。
相机借来的缘分。
他虽然是个器物,但他很鲜活,他会陪我做许多事情,即便知道我每天都会死亡。
他啊,简直就是一个傲娇鬼,什么都要却又不和我说,这个时候我就只能去猜他到底喜欢什么。
但是,他也是我下一天重生的绝对依靠。
2020.12.19 04:32
我再一次从死亡里醒来时心有余悸,前一天晚上我死在了毒贩手里,这比我以前遇到的任何一种死法都要残忍,但我还是咬咬牙,配合警方找出了线索。
回家晚上,看到地铁上面的老爷爷在看相片。
我忍不住拍了张照片,头顶上的数字“0”乍现,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又很变态地跟着老爷爷,但是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老爷爷年纪大,感官不怎么灵活,故而没察觉到我。我想救他,趁着老爷爷大门未关,偷偷溜入他的房间。我等了很久,直到第二天,我在柜子里也没发现任何响动。
等我出门,老爷爷的身体已经寒凉如冰。
这是我第一次没能救下自然规律掌控之下的人类死亡。
当晚我回家,哭了很久。
相缘在旁边安慰我。
鬼使神差地,我们做了,这是我从没想过的。
2021.1.18 01:25
我再次惊醒,这次是从溺水里醒来的,那种窒息感简直让人难以忘怀。
而当晚,我发现相缘再哭,我只轻声安慰。
不知道为什么,每天去鬼门关走一趟已经成了我刻骨铭心的使命。
现在
“借过。”一个穿着外卖制服的年轻人从我身边挤过,我盯着照片,他头上的数字显示“127”。
我侧身让开,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左边提着菜篮的老妇人“3652”,右边手牵手的双胞胎姐妹“18250”“17254”,后面打电话的西装男“4383”……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马路对面,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小女孩正在追逐她的气球,完全没注意到即将变红的交通灯。
我迅速拍下照片,看清数字后,瞳孔皱缩。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胸前的相机。
就是她了。
红灯亮起,小女孩已经跑到马路中央。一辆货车正从左侧疾驰而来,司机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身影。
周围有人开始尖叫,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我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她,把她一把推开,下一秒,我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剧痛感。
2021.1.28 00:43
我醒来时还是忘不了昨天的感觉,骨骼断裂的声音,内脏挤压的闷响,血液从喉咙涌出的腥甜。
“相缘……”
我有些疲惫,轻声呼唤他的名字,手指颤抖着触碰相机冰凉的金属外壳。
没有反应,这很反常。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呼唤:“相缘。”
相机依旧沉默。
我的心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胸口蔓延。我拿起相机,翻来覆去地检查,甚至用力摇晃了几下,但相机就像一台普通的、没有生命的机器,毫无反应。
“别闹了,快出来。”我的声音开始发抖,“我答应过你的,就这一次了,以后都听你的……”
寂静,像死一样的寂静。
我死死盯着相机,直到眼睛发酸。一滴泪水砸在相机镜头上,溅开成小小的水花。
我这才明白我竟然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第一百天我不再拥有重生权,相机也许会失去灵性。
怪不得,他昨天会哭泣,而我完全没想到这种可能性,只是单纯以为他在为我流泪。
我颤抖着手指按下相机快门,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拍了一张照片。
相机发出轻微的嗡鸣,相纸缓缓吐出,却是一片空白。
我疯狂地按着快门,一张又一张的空白相纸从相机里吐出来,散落在地毯上。
我跪在地上,把那些空白的相纸拢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什么。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相机,发现它正在慢慢变得透明,就像清晨的露水在阳光下蒸发。
“不要!”我试图抓住它,但我的手指穿过了逐渐虚化的机身。
在它要完全消失的时刻,我把镜头面向我,给自己照了相片。
相机彻底消失了。
我呆坐在原地,泪水彻底模糊了视线。
窗外,晨光越来越亮,花园里的玫瑰开得正艳,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终是死在了100天,结束了我的一生。
而那个承诺,终究没能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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