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路威贤不知道第几次晕倒了。
不过这一次睁开眼，映进他眼帘的天花板并不陌生——子星，他的家，他的卧室，他的床。
这套被子一定被人晒过，松软蓬松，太阳的手为它拉平褶皱。
“睡醒了吗？”额头被人摸了摸，“已经不发烧了。”
思维还不能迅速运转，路威贤坐起身，光从窗外渗进室内，闻天客凑近他的脸。
“关于席颂的后续已经交给军团处理了，”闻天客不再遮掩自己脖颈上的竹纹，也不再害怕让路威贤看见自己畸形的眼睛，“他们现在在开会，所以只有我陪着你。”
“对方泄露出的信息、多年来的计划，都在一一调查中，”男人眼瞳里的金色月亮是那般静谧，“争端一定会被彻底解决。”
风波逐渐平息，生命都会找到安眠之地。
路威贤缓慢地了解着现状，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问：“阿雾呢？”
毕竟是直接暴露在了众人面前，路威贤担心……
“跟商量好的一样，”闻天客用手替路威贤整理着发丝，“雾散后他便通过破碎的窗户离开了人潮。”
对方的笑容让路威贤感到安心。
他在脑内将闻天客方才说过的话又咀嚼了一遍，然后用手揉了揉自己还夹杂着几丝倦气茫然的眼睛。
“我是不是说太急了？”男人左眼中的血红指针已不再跳动。
路威贤抬起手，闻天客没有躲闪。
轻柔的触碰。
“我已经什么都不用做了吗？”路威贤止不住地确认。
他在星际里奔波了好久。或是接受时间的指引，或是按照自己的意念前行，其实真的……
……很累。
“未来已经被你牵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闻天客斟酌着张开臂膀抱住路威贤，“你做得特别好。”
他很累。
路威贤终于可以承认自己很累了。
“歇一歇。”
不同于阿雾非人的体质，上次亲身随路威贤穿越至过去对闻天客的身体消耗极大，如今的他只是利用技术投映的“分身”。
可被抱住的时候路威贤还是感受到了温热的体温，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药味。
闻天客那只宛若表盘似的左眼，一点都不疼了。
瘦削的手抚上路威贤的脸。
不管遭遇了什么，路威贤都尽力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卸下负担，这双眼睛反而才能沁出如珠如琼的泪。
路威贤抿了抿嘴唇，断角已然完成再生，保险起见还敷着膏药。
好丢人。
他闪烁着眼神，下意识将目光聚焦上自己的手指。
闻天客递给他两张纸巾，静静坐在路威贤身旁。
看见你哭会慌乱到手足无措，但如果知道你落下的是积压许久的泪……
我一定一定会陪着你。
“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路威贤用纸巾点上泛红的眼角，闻言加快了眨眼频率望向闻天客。
“下次流泪也要是因为幸福。”
回忆起经历的种种，自路威贤心底生出的不是迟来的委屈，而是将至的幸福。
他不仅天真，他还很奇怪。
路威贤钩上闻天客的小拇指。
漆漆黑夜，有人随他一起走向黎明。
瞳瞳黎明，有人和他一起迎接未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路威贤，由衷地感到幸运。
“我答应你。”他试着冲闻天客露出笑容，一开口鼻子却又酸了起来。
闻天客反钩住路威贤的小指：“等勇气再足一点，还有些话我也要告诉你。”
路威贤抱起枕头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什么？”
闻天客笑着摇了摇头，不愿意再说下去。
青年稍稍撇了一下嘴，脸蛋抵住枕头，表情却没有真的生气。
闻天客起身拉开窗帘。
今天是好晴天。
……
……
迄今为止，路威贤和闻天客在那天聊的话都是个秘密。
闻天客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路威贤则全因不好意思。
这么大个人还哭什么的……一回想起来路威贤就耳朵发烫。
阳光花房中，长有梅花斑点的雄鹿正晒着太阳半阖上眼，小熊猫靠在他身旁昏昏欲睡。
〔主线任务结束!小鹿强势回归生活区〕
〔实则不然，我们主播其实是情感区〕
〔前面的小心又被直播助手禁言了〕
〔我家小鹿就是要过这种悠哉日子才对〕
圆形兽耳外露的谢雷推开花房的门：“跳跳，我这边刚忙完。”
同金如玉见面后路威贤将一切都讲给了自己的母亲听，历史协会和克莱因共同针对古兽种展开研究，“基因缺陷”已成为过去式。
尤其是来文，对方之前就是起源基因实验室中的一员，这回更彻底发挥了才能。
动物性征是否出现如今可以由人自行决定，这间诊疗所也特意针对兽态人类推出了治愈空间。
路威贤和顾松泉两个草食种就这样享受了一下午。
谢雷走到梅花鹿面前蹲下身子：“差不多该去宴会厅了。”
路威贤迷迷糊糊地晃了一下脑袋，小熊猫下意识将头凑近梅花鹿，俨然一副不想动的模样。
这个顾松泉——
谢雷皱起眉头，对方的演技可是好得有目共睹，当初就连“席颂”都被骗了过去。
梅花鹿伸出前蹄点上小熊猫的脑袋，然后率先站了起来。
路威贤敏捷地穿梭在竹林中，时不时回头看向谢雷。也是难为对方一个狮种特意来这里接他。
在钻进换衣室之前梅花鹿用角蹭了一下谢雷，谢雷止不住地弯腰：“跳跳……”
顾松泉所化的小熊猫直接踩过谢雷的皮靴。
〔竹马:光速变脸〕
〔小动物好萌……当初看到“美丽的鹿先生”这个昵称我还不当回事，现在看见主播的兽态我是真被迷住了〕
〔请你们不要停止贴贴，我将无条件支持小熊猫哥哥〕
〔呵呵，竹马多年情谊怎么输〕
眼见留言的重点再次跑偏，已经成为公司超优秀员工的直播助手赶紧重申了一遍公告。
【请大家专注主播本身哦～】
比起那些家伙，最有实力和潜力的明明是它家老板才对。
直播助手的电子屏上浮现出一朵粉红花花。
要不是老板身份特殊，暴露在直播间内会引起舆论风波，各大分析帖里哪还有别人的事？
对直播助手小心思一无所知的路威贤离开阳光花房后直接坐上了谢雷的飞行器：“他们已经到了？”
谢雷点了点头：“多诺万和来文已经等在宴会厅里了。”
路威贤双手合十对谢雷做了一个抱歉的动作：“晒太阳太舒服了，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
谢雷的面上多出一抹笑意，将墨镜递给路威贤：“帮你准备好了，鹿先生。”
路威贤自然而然地接过墨镜，然后在谢雷的飞行器上打开音乐播放按钮。
听着音乐，路威贤将视线投向飞行器外部的景色，如果没有墨镜凭他的视觉敏感度很可能会受伤：“狮子先生真是全方位保护我的安全。”
路威贤偏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发小，二人不禁相视一笑。
顾松泉单独驾驶着自己的飞行器，被花清安排去找了造型师，一直到天云酒店门口三人才再次碰面。
谢雷身着第三军团的代表性制服，身姿挺拔俊逸，顾松泉则换上了一套豆青色的定制西服，精心设计的发型透露出恰到好处的随性。
顾松泉下意识凑近登下飞行器的路威贤：“好适合你。”
路威贤盯着顾松泉眼角的泪痣挑了一下眉。
顾松泉没有闪躲，反而是双眼一眨不眨地回望着他。
墨绿色的面料纹理感很强，路威贤身子斜靠，嘴角挂着一抹淡笑，胸口别着的鹿形徽章随他的胸膛而起伏，在光照下无比璀璨。
然而什么都夺不去他的光辉。
刘海全部向上背去，只有一两丝碎发垂落，这大抵是老天才能雕刻成的玉石塑像。
顾松泉极小声地又重复了一遍：“好看。”
本就站在他身侧的谢雷也附和道：“特别耀眼。”
路威贤挑起的眉毛一下卸了劲儿，面颊上多出一抹淡粉。
谢雷的性格就算了，顾松泉今天看着他的眼神怎么也这样……直白。
“先进去。”路威贤垂下眼快步登上云梯。
谢雷和顾松泉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和辉面族正式签订了契约，小星群秩序恢复得也不错，”顾松泉没有像往常那样追上路威贤，而是落后一步同谢雷说道，“接下来都会很和平，是不是？”
谢雷转向他皱了皱眉。
当然会和平，但如果是针对那个方面而言……路威贤身边必然要酝酿出新的“风暴”。
“我不会输的。”谢雷顿下脚步。
顾松泉耸了下肩膀，他的性格底色中也有一抹张扬锐性：“默默看着他的日子我受够了。”
天云酒店的顶层再次被多诺万订下，不知道谢雷和顾松泉在聊什么，路威贤先一步进入了会场。
奇特的血液香味传入两位蝙蝠种的鼻尖，来文毫不犹豫地向宾客们欠身：“失陪。”
“你来了，”他第一个走到路威贤身边，今天的路威贤很……俊美，他不禁偏过一点视线，“不管什么造型都适合你。”
“嘴这么甜？”路威贤下意识开着玩笑。
来文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你值得。”
夸赞对路威贤来说并不新奇，但注视着来文的眼睛，路威贤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变质。
也可能是他之前一直在想怎样规避糟糕的未来，不自觉地忽略了这一方面。
这种感觉似乎越来越强烈了……是错觉吗？
路威贤的耳朵也开始发烫：“谢谢。”
他晃了一下脑袋，尽量清除心中的杂念。
不管怎样，他们曾经同生共死的情谊都不应受到影响。
上一次参加宴会，他是身陷囹圄、寻求庇佑之人，而如今，他只是他自己。
比起纠结，有那么多事值得快乐。
“克莱因”这个名字也不会再困住来文，路威贤现在更想称呼他为——“优秀的研究员”。
“现在我很开心。”夺目的青年不自觉地散发魅力。
金发蝙蝠种饮下杯中的淡酒，深红的眼睛似是一个漩涡。
多诺万向着路威贤走来，路威贤和他互相点头致意。
紧接着，对方不带一丝铺垫地问：“周末有空吗？”
路威贤愣了一下。
“我想更了解你。”多诺万自动忽视来文投来的视线。
他对路威贤止不住地生出兴趣，尤其是在对方带来一个又一个足以逆转局势的奇迹之后。
但他们还是不够亲近，多诺万想跟路威贤再多接触一些。
路威贤没有愣神太久，很快就向他行了一个绅士礼：“自然。”
多诺万也帮了他很多，回礼是理所应当的事。
“你瞧跳跳……”金如玉嘴角含笑，黑色的长发搭在肩上，和已然恢复神智的路城征搭着话，“你觉得那几个人怎么样？”
阿雾在仿生基地中送给路威贤的晶石成为了路城征的解药。
局势稳定之后，任晓等人以及第一军团因和阿伟瑞斯一起开展“实验”而受到了惩罚。克莱因也表示愿意为父辈留下的烂摊子善后，承担起责任。
一切都在回归正轨。
路城征的目光随着金如玉的动作看去，下意识想要上前，金如玉赶忙拦住他：“你插手什么？”
妻子不轻不重拍了自己一下，路城征正欲辩解，颜山岚却缓步走上前来：“城征，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路城征面露诧异，金如玉在看见颜山岚身旁的顾松泉后却立刻反应了过来。
“路叔叔好，金阿姨好。”长相清俊的青年表情也相当乖巧。
这孩子似乎也和她家跳跳一起经历了许多。
颜梨溪和好友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哥哥这副装乖的样子，她不禁弯起眼睛。
〔你们看后面！小熊猫哥哥身旁是不是小鹿的父母？〕
〔？偷家了〕
〔那两个蝙蝠种失策了哇，难得的机会，竟然没去见父母〕
〔不不，竹马可是鹿爸鹿妈看着长大的，好感都达到上限了。最重要的还是小鹿本人的心意〕
〔小鹿：都是朋友〕
〔不行，不允许!〕
看着顾松泉那边的情况，徐风边饮酒边冷哼一声。紧接着他收回视线走到角落，从口袋中掏出一颗糖递给秦依。
秦依抬头望向秦温礼，秦温礼摸了摸她的脑袋：“要谢谢徐医生。”
恢复健康的女孩绽开微笑，然后便被某个方向吸引了注意力：“妈妈，那边有个哥哥……”
秦温礼顺着孩子的视线看去，缓缓牵起她的手：“依依能被治好，那个哥哥也帮了忙呢。”
针对秦依特殊的石化现象，路威贤和徐风等人一起分析了好几份资料，最后总算找到了根治方法。
秦依好奇地走近路威贤。
“哥哥，你怎么治好我的？”女孩直接向着路威贤发问。
多诺万和来文也随之偏过头，苍白的皮肤之上是两双红瞳，乍一看很像吸血鬼。
路威贤轻轻拍了一下他们两个的肩膀：“太凶了。”
留下这对兄弟面面相觑，路威贤在秦依面前蹲下身子，水晶灯的光影打上他的后背，十指聚拢又散开：“是魔法哦。”
女孩睁大了眼睛：“真的吗？我也想——”
路威贤将指尖贴近自己的唇边：“这可是秘密。”
见女孩似乎有点失落，青年单眨起一只眼：“心里想着一件事，它就会实现。”
秦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路威贤又心情颇好地喝了几口酒，跳舞的时候没再接受邀请，而是独自走上了露台。
室内的灯光和音乐晃人，吹吹风反而更清醒。
雾气悄然笼上指尖。
路威贤正欲转头，冰凉的手却突然捂上他的眼睛：“嘘——不会有人发现我。”
阿雾出席不了宴会，但是……
“我还没见过你穿礼服。”阿雾将自己银色的长发编成了辫子，他向着路威贤歪了一下脑袋。
“你摆出这样的表情，我只能认输了。”路威贤靠上栏杆，投降似的举起双手。
觊觎阿雾能力的人实在太多，他自己做出了选择。
虽然不能每时每刻都待在路威贤身边，但这样的生活习惯之后其实也不错。
“闻天客呢？”路威贤熟稔地帮阿雾解开发带，打出一个更加精美的蝴蝶结。
他不愿再伤害任何人，也厌恶潜意识中的躁戾，他想成为平和却不狂暴的海。
闻天客所处的世界要更加先进，他的力量在那边不是纯粹的“异类”。
阿雾想更自由地活着，路威贤便为他推开自由的大门。
“仅仅依赖我，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我想站在你的身边。”
在平静、不会发生冲突的生活里，依旧凭借自己的力量站在路威贤身边，为他挑选礼物，和他闲聊，聊自己看见的世界。
这才是阿雾真正想抓住的目标。
“要实现它。”路威贤当时说出的话更加坚定了阿雾的决心。
时间转眼回到现在，阿雾摸着自己的头发，路威贤打的蝴蝶结每次都很好看。
“谢谢你……”他弯下腰凑近路威贤。
穿梭不同世界所耗费的时间没那么久，四下无人之时阿雾总会突然出现在路威贤身边。不是依附，更不是利用，他们是真正的朋友。
他会变得越来越好，他们的关系也会越来越亲近。
阿雾对自己充满自信。
双唇即将贴近肌肤之时，闻天客的分身幻影却突然显现。
直播助手接到他的指令，在路威贤转过身来的瞬间，烟火凭空升起。
路威贤的身影被镀上一层绚丽的光。
烟火像是一条摇曳长尾的彩鱼，在繁星漂浮的时间之海中畅游。
人们惊奇地透过窗户向外望去，重要之人纷纷走上露台。
从出生开始就和他紧密相连的谢雷，在竹林中被他救起的顾松泉……
听从闻天客指引带他走向不同道路的来文，选择信任他、庇佑他的多诺万……
实验室中相遇的蛇人，WH19、阿雾、艾雾……
还有，将他的命运彻底扭转的5266——闻天客。
“谢谢你。”他们的话和烟火升腾的声音混杂在一块。
〔谢谢！〕
〔能点进直播间真是太好了〕
〔感谢小鹿〕
〔我会一直支持小鹿的!〕
〔谢谢〕
路威贤心中膨胀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感。
不可能不幸福……
他缓缓弯下腰，闻天客送给他的美景就在他的背后。
“遇见你们是我的荣幸。”
没有孤单，没有彷徨，行至今日。
路威贤的笑容点燃夜空。
无论晴天雨天、白昼黑夜，他都想继续走下去。
众人簇拥着路威贤站到露台中间，精神力流淌在指尖，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他的喜悦。
复古款式的相机被高高架起，路威贤久违地比出一个“耶”的手势。
光花不知从何处卷来，一把偷走他们方才定格下的相片。
会把它带至永恒吧？
如果不能……
算了，路威贤仰起头来欣赏着焰火。
在他的心底，“此刻”远比“永恒”珍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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