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感觉冷，不是因为空调低，而是外面本来就冷？
路威贤凑近窗户，晨昏在眼前快速变化，他将手贴上玻璃，呼出的鼻息使得一层水雾浮现于眼前。
落叶纷纷扬扬落到地上，而后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开始萎缩腐烂。
路威贤盯了一会儿，但总感觉看不真切，于是朝着门口走去，闻天客拉住他：“外面冷。”
路威贤看了一眼自己的拖鞋配浴衣，乖乖停住了步子：“我没有秋冬的衣服。”
“在楼上。”阿雾指向路威贤的房间。之前一直是路威贤照顾他，现在换他来照顾对方。
上楼的时候路威贤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比起扶手他更快碰到的是阿雾的臂膀。估计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变回动物。
路威贤打开衣柜，眉毛跳了一下。颜色好齐全……
他随意套了件咖啡色的毛衣，想了想又拿了个外套。最后在床头柜上找到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怀表，以及充着电的手机。
手机上就连一条信息通知都没显现。他明明和徐风时以及金绘云交换了联系方式，这段时间对方竟然完全没联系过自己？
路威贤点开这个时代所应用的聊天软件，皱着眉翻阅起聊天记录后立刻推开了门。
正靠在回廊栏杆上的闻天客和阿雾转头看向他。
“你们看这个。”
“金绘云和徐风时给我发来的信息，全都被‘人’回复了。”
无论是刚刚划伤后的道歉宽慰，还是再次约他见面的消息，全都被推脱了回去。
然而时间越往后，就越无法敷衍这两人。
“很抱歉，但现在情况特殊，我派信任的人去了你的住所，你离开主星了吗？”金绘云果然觉察出了不对劲，研究不断进展，他们想找到他的**也随之加强。
对路威贤而言他只是晕睡了一觉，对闻天客和阿雾而言也只是过去了一个星期，然而对原处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是几个月转瞬即逝。
“有人来过吗？”路威贤的神色略显严肃。
闻天客摇了摇头：“没有。”
他们生活的这所房子，似乎也被世界“隔离”开来了。
舌尖抵上牙齿，路威贤系好围巾，小步走下楼来到大门前。
扑面而来的冷风似乎在阻止他离开房子，路威贤缩了缩脖子，将大半张脸埋进围巾里。
他掏出怀表，果然不出所料，表针正以飞速转动着。
“吹得脸好痛，”路威贤的声音闷闷的，他抬眼看向闻天客和阿雾，“你们没感觉吗？”
银发蛇人依旧穿得特别少，长发飞扬在空中。痛吗？这风刮在脸上……似乎有点。
阿雾薄唇一抿，他很少会“痛”。只此一点就说明了问题。
路威贤被阿雾伸手抱住，风硬是灌进他们的声音里:“不太舒服。”
路威贤瞥向闻天客，对方任由冷风吹拂面颊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没有，风不是对我的影响。”闻天客帮路威贤将围巾拉得更高，光从神色来看没有任何异常。
风不是对他的影响，那对闻天客的影响就在别处。
路威贤看向闻天客的脖子，是错觉吗?他总觉得对方脖子上的红竹在随风轻摇。
不管如何，这个天气都是在针对他们，不想让他们离开。
“估计是时候不到，你现在还是应该好好休息。”路威贤的半双圆眼睛露在外边看着闻天客，闻天客又没控制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好吧。”路威贤承认自己特意换了衣服有想出去看看情况的心思，但光是站在门口这风就刮得他浑身难受，真要出去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阿雾松开被他虚抱住的路威贤，青年被冻得发红的双手映在他眼里，他试着迈出房门：“我出去看看。”
在阿雾走出去的那一刻，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
“等等，先回来。”路威贤将手伸出门外，阿雾的银发从他的指缝间穿过。
本就不盛的日光彻底被乌云遮挡，路威贤怀疑外边下一秒就要下起倾盆大雨，连忙阻止了阿雾。
阿雾虽然诧异，但还是听话地走了回来。路威贤将他拉进屋，闻天客关上房门的同时打开了地暖。
怀表依旧运转迅速，不过远不似刚才那般夸张。路威贤抬头捧起阿雾的脸，用指腹抹上对方面上的血痕。
阿雾浅色的睫毛抖了抖：“已经愈……”
路威贤静静盯着他。
“愈合了……”阿雾不敢看他。
路威贤掐住他的脸：“我让你出去了？”
蛇人的声音含糊不清：“没有。”
阿雾不敢看他的眼睛，于是只能将视线聚焦到路威贤被冻得发红的鼻头上。
路威贤想出去，但身体承受不住。他替对方看看，也不会真的影响到事态发展。
“不可以吗？”
阿雾眼里的“好意”实在是过于纯粹，路威贤又和他僵持了一会才松开手:“不要因为我去做没必要的事。”
阿雾悄悄看着他。明白了，但没完全明白。
路威贤鼓了一口气在口中，又过了一会儿，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他重新抬起眼：“这段时间听我的话。”
跟阿雾置气也没用……
自从回到了过去，“世界”对“人事”的干涉实在是太多，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现在错乱的时间还有混乱的天气。
越是这样，越说明他很重要。
命运似乎和他站在同一侧，路威贤想利用好这一点，避免无端的付出。
他调整好心情，拍向阿雾的肩膀，然后又看向闻天客：“都听我的，好不好？”
无论有意无意，闻天客和阿雾的“牺牲精神”都过于强烈了。他相信自己会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所以希望这两个人暂且都听他的安排。
毛衣的袖子是偏长的，路威贤从米色的围巾中探出脸来，虽然没有笑容，但落在别人眼里却像一杯热腾腾的巧克力牛奶。
“好。”
“会听的。”
阿雾是单纯地答应，听话就好，这很容易。闻天客则更明白路威贤说这话的初衷。
比起相信自己，相信路威贤他们反而更轻松。
……
自从那天推开了门，外界的天气就像是在警告他们一样变得越来越差。清晨和黄昏的交替变得模糊，绵密的阴云几乎贴上了他们的窗户。
小鹿躺在床上，银发的实验体在一旁陪着他聊天。
路威贤的身体逐渐恢复了一些，不服药也有几个小时能恢复正常，不过大部分情况下还是鹿的形态。
三天前，顾松泉给他留下了一条信息：“接下来我可能不会时时刻刻盯着直播间回复消息，你不用担心。”
路威贤在收到这条信息后便再没联系上对方。
“你在担心吗？”阿雾侧头看向小鹿，这些天他经常像这样拿着手机让路威贤看新闻。交流基本依靠精神感应进行。
小鹿没有否认，诚恳地点了点头。这种情况要是还不担心的话，那他未免也太惬意了。
手机在此时响起提示音。
小鹿立刻直起身子，阿雾代替路威贤滑动屏幕。
是徐风时。不同于金绘云，徐风时发送来的信息主要是以私人名义，但确实也很希望能再见他一面。
路威贤对此心情颇为复杂。房子内外的时间流速都不一样，他就是想去也没办法。
阿雾和路威贤一齐看向手机。
“不要回研究所，也不要再回主星。”
一道白光亮起，雷声轰鸣，大雨应声而下。漆黑的天空，风雨将红叶粘上窗户，小鹿在床上站起身望向外界。
能看清隔壁的建筑物了。不再是阻止他们离开房子的“屏障”，而是真正的雨夜——
闪电再次降下，仿若催促他们开始行动。
“时间恢复正常了。”闻天客推开路威贤的房门。
小鹿咬住阿雾的衣角，阿雾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天气，在雷声响起时不禁皱起眉头，同时也跟随路威贤走到闻天客面前：“徐风时让我们再也别回主星和研究所。”
“时候到了，”闻天客垂眼看向路威贤，摊开了自己的手心，“要吃吗？”
路威贤没有犹豫，立刻吞下了药片。闻天客为他做了简要检查，动物形态时他的伤口可以快速治愈，甚至爆发力也有所提升，但是真的遇上危险，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将“短板”化为优势。
阿雾用手搭住小鹿的脖子，不禁抬眼看向闻天客：“难道现在就要去？”竟然这么仓促……
一边问着，阿雾一边将身体即将发生变化的小鹿抱回床上，闻天客则从路威贤的衣柜深处拿出了一套衣服。
夜夜发痛难耐的眼球突然失去了任何感觉，闻天客几乎以为自己要有一双正常的眼了。可他的皮肉，血骨，乃至是灵魂，都仿若置身滚烫的金浪之中。
雨打败叶，闻天客回身看向阿雾：“你还没准备好吗？”
一把火烧向了阿雾。狂雨也浇不灭这场火。
此次服药后并没有多么难受，路威贤只是晕了一会儿就换好了衣服。
“一般的武器穿不过这身衣服，”闻天客握住路威贤的肩膀，将一枚红色的耳饰戴上他的耳朵，“如果我们分开了，这枚耳饰也能传递声音。”
闻天客的耳骨上也戴了一个，闪电将房间的光影劈成两半，不过这回他们三人一起站在亮光里。
“我会一直好好听着你们的声音，”路威贤摸向自己的耳朵，他的手心出了一层汗，“我也准备好了。”
闻天客和阿雾的交谈他听得一清二楚。
紧张啊，怎么可能不紧张，但他必须走下去。
雨下得更大。
闻天客低头拿出传送装置：“我在研究所做过标记，什么时候都可以过去。”
没人再开口，路威贤按下启动按钮。
两只手不约而同地牵住他，蓝色的光晕照亮整个房间。
大风破开窗户，桌上散落的纸张漫天纷飞，乱雨点脏仍留有余温的床榻。
闻天客为路威贤筹备的所有东西都化成了虚幻的光影，随着飞溅的雨滴消失殆尽。
房子崭新如初，此室再无人影。
……
室内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稍凉的手是闻天客，染上他体温的是阿雾。
这个地方没有开灯，路威贤在昏暗中看向阿雾，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又将食指碰上闻天客的唇。
他和阿雾的夜视能力都很强，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闻天客却不一定能看清。果不其然，对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而后没有再多动作。
虽然没有觉察到具体某个人的气息，但直觉还是告诉路威贤这间屋子里不是只有他们三人。
黑色的雾气从阿雾的指尖生出，迅速堆满了房间的顶部。
这张沙发，还有地上破碎的茶杯……这里是金绘云的办公室。
路威贤将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嗅觉上。有血味，但是在这间屋外。
金绘云的办公室非常大，上次会面时他们只是在小沙发上聊了会天，屏风之后的地方还没看过。
路威贤的手腕突然被闻天客攥住。
你的左后方有光闪过。阿雾读过闻天客的心，飞速地将这一想法传递给路威贤。
黑雾从房梁之上悬下准备攻击，路威贤转过身去。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和阿雾对视一眼。
闻天客说他看见了一抹微光。阿雾继续在心里向路威贤传递信息。
对方看不见东西，所以对黑暗中的任何变化都格外敏感。路威贤准备绕到屏风后面，闻天客却依旧没有松开他的手。对方将原本戴在左眼的单框眼镜摘下放到右眼前。
不知闻天客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阿雾读到了什么。总之路威贤最终接收到的消息是：很危险，我去处理。
闻天客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似乎在表示这件事必须交给阿雾。
好。路威贤全然敛起自己的气息，准备和闻天客一起待在原地。
阿雾将自己的长发聚拢扎起，身影也化成雾气融进了盘旋在他们头顶的黑雾。
这般寂静，就连心跳声都震耳欲聋。
路威贤克制住呼吸，闻天客依旧举着镜片，他们一齐等待着。终于，雾气像是电光一般狠狠劈下。
有什么东西被贯穿了。
硬块落地的声音持续了很久，路威贤皱起眉头。他的耳朵动了一下。窗外的雨声，近在咫尺的物体滚落声，除此之外还有……走廊还有脚步声。
脚步极轻，但却迅速。越来越近，似是直奔这间屋子而来。
路威贤拉起闻天客，同时在心底通知阿雾：不要动手，先观察情况。
这边安全了。阿雾的念头很快就传递到路威贤心里。
路威贤搂住闻天客，对方身体照例一僵，但很快就跟上了他的步子，他们二人快速穿过屏风。
阿雾的脚旁散落了一地带有特殊光晕的晶石。路威贤眯了眯眼睛，那些被晶石照亮的……是炸药！
血气愈来愈浓，房门被猛地拉开。路威贤的视线在那堆火药上多停顿了几秒，随后立刻转向声音的来源。
嗅觉在路威贤的有意控制下变得更加灵敏。对方身上不只有一个人的血，路威贤忍着生理上的难受去辨识对方的气息。
手电筒的光芒射向他们，黑雾适时堵住门缝。
春天是万物的母亲，对方身上还带着稀薄的、春的气息。
路威贤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房间内的辉面族在刚才已被阿雾解决，闻天客在路威贤手上写下两个字“失效”。
传送完成后他立刻尝试开启隔音装置和防护装置，但二者双双失效。闻天客方才又试了一回，结果仍旧没有改变。
路威贤思考过后选择压低声音开口：“是我们。”
金绘云条件反射地举起武器，路威贤主动从屏风后走出。
手电筒的强光正照上他的脸，路威贤扣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硬撑着没闭上眼。
如果金绘云失去了理智，抑或是准备发起攻击，他会立刻打出手势让阿雾控制住对方。
面前和金如玉面容相似的女性脖颈上产生了一条伤口，对方没有因为受伤而停下脚步，而是上前半步紧盯着他的眼睛：“真的是你？”
“是。”路威贤点了点头。一看到对方被血染红的衣襟，路威贤实在说不出诸如“我是来帮你的”之类的话来。
金绘云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快走。至少你不能再被他们找到。”和徐风时如出一辙的警告。
“……我不能走。”路威贤扶住金绘云示意她先坐下，离开前他将顾松泉传递来的绷带剪成小块放进了口袋，此时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路威贤掏出绷带，金绘云的枪口防备性地抬起，黑雾裹住她的双手。
“我绝对不会害你。”路威贤将绷带触碰上金绘云的伤口，对方的皮肤逐渐开始愈合，在惊讶愣神的瞬间黑雾裹走了金绘云的武器。
阿雾和闻天客接连走出屏风。银发男人主动走到门口：“我看着外边。”
蓝色的血液又一次挂上了他的发尾和衣服。
想尽情吞噬除了路威贤之外的生物，想离开这里回到那个温暖的房子洗干净身上的血。本能和**，两种本该产生激烈冲突的想法此刻都在阿雾的心底归于沉静。
他做好了准备，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维持冷静。
闻天客借着镜片观察起房间：“整栋楼都停电了。”
金绘云摸向自己的脖子，他们也有特效药，但速度这么快的着实少见:“怎么会……”
“你们，”金绘云飞速思考着，最终想出了一个最不可思议的答案，“所有人都没找到你们，现在又突然出现……”
还有刚刚那团雾，普通人类怎么会这种东西?
路威贤将枪递还给金绘云，没有否认她的猜测。
他站立着，然后恳切地弯下腰：“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兽种定是金绘云半生的心血，如果可以，她一定期望今天的一切都不要发生。可眼前的“绝景”，恰是路威贤来到此处的原因。
他要回去，他要回到自己的生活。
他还想见重要的人，所以他绝对不能改变历史。
这样的他注定无法帮到金绘云，然而他却依然期望能得到对方的帮助。
路威贤久久地垂下头。闻天客用力握住自己的手腕，阿雾靠在门前的身子似是被冻住了一般。
长久的静默，最终他们还是没有移动分毫。
这不是他们期望的，也不是最好、最圆滑的，但路威贤就是选择了这种方式。
金绘云握紧了拳，而后起身，用沾血的手拍了拍路威贤的后背。
“你跟我真的很投缘。我相信你。”她的手掌宽和而有力，“多一个人知道真相也是好的。我还是不敢确定你们的身份……但至少你并非赴死。”
多一个人把消息带出去，不管带去哪里，他们都能多一分希望。
金绘云起身走到屏风之后，在办公桌的抽屉中寻得一个按钮，按下后咬着手电筒从暗格里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你身上的兽种，”路威贤看着文件上的染色体基因，时间已经不允许金绘云寻因揪果，她尽量简洁地说，“华尧和我同时发现了它。”
“起初我自己私下开展了研究，但华尧先我一步将结果交给方坚宗，”金绘云的血指印印上这份文件，“到这页为止的内容，我们都同步给了其他机构。”
路威贤看过这份文件上的每一个字，竭尽所能将它们烙印在脑中。至此为止已经有了兽种的雏形……
“接下来是我和华尧共撰的研究报告，”路威贤看过那些复杂的分析笔记，金绘云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以此为基础开始了试验，受试者能力所获的提升之大，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是了，路威贤用手划过那些图像。它们和后世流传下来的兽种拥有相同的框架结构，但是细节上的变化却多不胜数。
微妙之处的一变，结果便是天翻地覆。
“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根据你的血液研究来的，”金绘云的手微微颤抖，“所以我想你一定要活着离开——”
“方坚宗他背叛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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