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是他？”路威贤皱起眉头。
金绘云身上混杂的血液呈现出深沉的暗红，她用手触碰上自己不久前还带着裂口的脖颈：“他想要杀了我，然后将最新的研究资料卖给别人。”
卖给别人？
路威贤下意识看向散落在地的晶石，金绘云方才急着拿出资料，此时才顺着他的眼神望去。
“我们来的时候，辉面族已经进了你的办公室。”
闻天客从晶石和炸药中翻找出了几个物件，起身靠近他们：“人眼几乎不可能发现它们的行踪。”
辉面族气息淡薄，除了阿雾之外在场所有人都察觉不到，如今再辅以这些隐匿气息和身形的装置，便更不易被人发现。
闻天客将眼镜重新戴好：“我用工具也只能大概确认对方的位置。”
面对金绘云审视的视线，闻天客主动解释：“这个眼镜可以检测物体的温度，但辉面族的体温和室温相当接近，甄别很困难。”
宇宙间的星光似乎都凝聚在那几颗晶石之内。
“一直以来泄密的人都是方坚宗……”晶石闪耀的光芒让金绘云的视线模糊了一瞬，但她很快就稳定住身子，启用备用电源打开了电脑。那句极轻的呢喃传入路威贤耳中。
她登上需要副所长和所长权限才能开启的信息库快速浏览着：“除了已经同步给军团的基本框架之外，所有关于兽种的内容都被篡改了。”
“纸质文件还有吗？”路威贤盯着金绘云的双眼追问道。
手电筒的亮光照在他们脸上，金绘云的下巴落下一滴汗：“这是仅剩的一份。”
“你不是还进行了实验，受试者们应该也——”
一丝迟滞的悲伤从金绘云眼底流出，路威贤顿住了声音。电脑屏幕突然跳出一连串乱码，刺目的蓝光叫人双眼发酸。
守在门口的阿雾朝他们走来：“五个人在接近这里。”
金绘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然后抬眼看向路威贤。站在青年身后的独眼男人也正凝视着她。
黑雾将她原有的武器还了回来。闻天客掏出两把光枪，将其中一把交给路威贤，另一把则递给金绘云。
金绘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武器，这绝对不可能是他们这个时代的产物。
雷声忽而响起，光枪中绿色的能量液在金绘云手中逐渐变得暗淡。
只是一把枪都不行吗？
眉毛压低路威贤的眼睛，本来圆润的眸子中流露出不耐。
能量液闪烁了几下，远处的雨声更大。阿雾体察到路威贤的心情，想要走上前去，却被闻天客用眼神制止。几经变换，最终金绘云手中的光枪恢复了正常。
金绘云看着路威贤，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不可思议，奇妙的联结感让她再次发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发如墨的青年张开双唇，他的声音似乎被什么阻塞住了，他反复清着嗓子，最终缓缓道：“我的母亲也姓金。”
……心底的猜测被印证了大半，说到这里就够了。
金绘云将那份沾染着血迹的文件递给路威贤：“让它派上用场。”
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多年来的研究毁于一旦。
“我会尽力完成我现在能做的事。”金绘云拿着闻天客交给她的武器走向门扉。
她要离开这里，把消息传递给外界。无论结果如何，这便是她此刻不断膨胀的**。
就算是失去生命也不要紧，她会坚持到双眼再也睁不开的那一刻。
“等一等，”路威贤的声音回荡在昏暗的密室，他走上前将怀表塞进金绘云的手心，“给我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之后，天一定会亮。”天亮了，噩梦也就该结束了。
青年的眼睛很像她，也很像她的孩子……金绘云接过怀表露出笑容：“当然。”
女人推开门快速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阿雾释放出一缕黑雾跟在她的身后，他从后靠近路威贤：“我会试着保护她，你别担心。”
目的不同，他们注定无法同行。
“不用担心我，”路威贤回过身帮阿雾抹掉面上的蓝紫色血液，“我们去找方坚宗。”
他改变不了这场梦的性质，便只能想办法推进这场梦的进程。
“我先把它收进微缩装置。”闻天客从路威贤手中接过金绘云留下的文件，他几乎将所有可能用上的工具都带了过来，然而攻击力或防御力过强的道具全都丧失了功效。
虽然事先早就猜到了这种情况，但不安还是会滋生。闻天客在黑暗中拉住路威贤的手，他有预感，危险只多不少。
路威贤侧目看向闻天客，回握着他。无形的力量在他们之间流淌。
那五人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估计很快就要进入走廊。
“还待在这里？”阿雾询问道。
路威贤点了点头：“如果他们是方坚宗派来的，多少能有点情报。”
“好。”语罢，阿雾用黑雾制造出一个屏障包裹住路威贤和闻天客，自己则悄无声息地变化形态盘旋在房顶。
追来的五人在推开门前便开始了扫射，杯子碎裂，屏风倾倒，路威贤听着耳边的声音正视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第一个破门而入的人最先瞧见一缕银色的亮光，实验体倒挂在门前立刻侵入了他的精神领域。
对方瞬间失去了意识，仿佛昏死过去一般。
他没控制好力度？还是这些人类的精神过于脆弱？阿雾试着看向第二个人，结果亦是如此。
雾气包裹住其他三人，以确保他们不会发出声音引来更多追兵。眼皮被强硬地扒开，阿雾显出竖瞳，紧盯着几秒前还满怀杀意的人类。
还是看不到……?
“看不见他们的精神，”阿雾将路威贤从临时制成的“保护罩”里牵出，领着路威贤走到那几个被控制住的人前，“全黑一片。”
这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屋子了，几分钟的时间不到这里就遍地狼藉，硝烟味萦绕在他的鼻尖挥之不去。要是金绘云真的躲进这间屋子没有离开……
路威贤缓缓蹲下身子凝视着攻击者。对方的眼里没有惊恐，没有疑惑，没有厌恶，只有满满的杀意。
他与这些人全都素未谋面，也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为什么连一丝丝别的情感都没有？
心中的异样感更加强烈。
路威贤的鞋尖触碰到碎成两半的晶石，估计是子弹打碎的，他顺手将晶石捡起放到一边。
与此同时，闻天客估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提前注射了三倍量的止痛剂，应该不会出事。眼皮缓缓抬起，血丝化成蛛网铺满他的眼球。
他和实验体的能力略有不同。阿雾可以闯入别人的精神领域，从而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但如果对方的精神出了问题，便会受到极大限制。而闻天客则是能直接看到对方过去的人生。
“确实是方坚宗身边的人，”闻天客表情微变，“近几个月内，他身上发生的一切……我也看不到。”
对方的人生直接少了一截。
路威贤皱起眉，放下的晶石被他再次拿起。像是被光点吸引住注意力的猫一样，方才还怒目圆睁的攻击者如今双眼一眨不眨地跟随着晶石移动。
“能听见我说话吗？”路威贤语气和缓，室内只剩他一人的声音在回荡。
路威贤晃了晃手里的半块晶石，攻击者用粗粝的嗓音回答：“听得到。”
“你最后看到的人是谁？”路威贤将晶石送向他的脸旁。
“所、所长。”
闻天客凑到路威贤耳边：“不止。”
“他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一张圆桌，方坚宗在冲他举杯，但还有别人。”
阿雾将手分别搭上闻天客和路威贤的肩膀，闻天客透过时间所见的画面渐渐浮现在路威贤脑中。
白发苍茫的老者面上挂着旁人看不清的笑容，同自己手下的人推杯换盏。暖光色的灯火，路威贤仿若身临其境，饭菜的香味涌入他的胃腔。
他现在就是攻击者。方坚宗的语气宽和：“以后也还得靠你们。”
老者唇齿闭合的动作在他眼里被放慢了几十倍。方坚宗身旁空了一个位置，在圆桌之后，从不远处走来的还有一人。
“叔，怎么不等我就吃上了?”华尧独特的嗓音混在嘈杂的谈笑声中。
对方遥遥看向他，眼尾吊起，眉梢轻扬。路威贤本来聚焦在方坚宗身上的视线晃了一下。华尧很快就对他失去兴趣撇开眼来，什么都没说，只捂着嘴面向旁人轻笑。
意识被拉入黑暗，路威贤半蹲着的身子向后仰去。阿雾立刻松开闻天客上前扶住他。
被黑雾控制住动作的男人趁机张开嘴咬住了路威贤手里的石头。
路威贤晃了一下头，方才他直接进入闻天客看见的记忆里，甚至还将自己代入其中。那张圆桌上坐了太多人，唯独华尧给他带来的不安感最强。
虽然金绘云认定是方坚宗策划的一切，但这副景象——
“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
路威贤睁大了眼。黝黑的瞳仁在瞬间缩小。
黑雾立刻掰开男人的嘴，红牙滚落在地。
迟了一步，破碎的石头划破男人的口腔，混着血水被吞进腹中。
男人满是杀意的眼底突然出现水光：“结束了……”
仿佛解脱一般，明明表情痛苦，但他却沉沉阖上了双眼。
黑雾想探进男人的腹部将碎石带出，闻天客抬手制止阿雾：“已经死了。”
“他的精神挺到了极限，”闻天客维持着冷静，对方眼睛红成那样也不知是熬了多久，“那块石头似乎让他在最后找回了自我。”
可惜他和阿雾都没把握住机会，没能再看一次对方的记忆。
闻天客扭头看向阿雾，对方已不再关注倒在地上的尸体，而是转向路威贤。
又一回面临生死，青年从地上再次拾起晶石，他的指尖抖了一秒，但很快就稳定下来。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再发生，黑雾立马将最后还清醒着的攻击者的眼口蒙起。
“这会不会是……”直播间的界面自动在路威贤脑中弹出，直播画面不知为何没了延迟，路威贤立刻点开信息栏。
被系统置顶的人又多了一个。
“是辉面族的精神攻击，他们和军团里受到控制的人非常像。没人知道治疗方法。”
路威贤立刻认出谢雷，自己在三次觉醒后曾和对方以及顾松泉进行过心灵交流，现今这两人竟然都连入了直播间。
没有时间闲聊，路威贤立刻睁开眼，将谢雷的话同步给闻天客和阿雾。闻天客从他手中拿过石头:“肯定和它有关。”
“到头来还是不知道方坚宗的具体位置。”路威贤拉开房门的缝隙，竖起耳朵听着声音，研究所里的人不少，金绘云顺利出逃的概率算不上高。
“我们先走，马上还会有别人来这里。”只待在这里能获得的信息恐怕越来越少。
阿雾点了点头，用黑雾将还活着的一人控制住后便率先走出门外。
路威贤将攻击者带来的电筒交给闻天客:“先将就一下。”
相握的手在路威贤踏出房门的那一刻，突然被一股外来的力量，一根又一根、狠狠地掰开。
闻天客和路威贤同时定在原地。
闻天客后退了一步，而后再次向前迈出步子，没有用。
“我出不去了。”
他试着将自己装备有各式物品的微缩装置递给路威贤。明明门都开着，但无形的屏障就是将他们彻底分隔开。
路威贤和闻天客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看着彼此，金色的眼睛是今宵最后的明月。
这突然出现的“十几厘米”，无人能够跨越。
阿雾试着探出手，结果指尖立刻凭空出现一道血痕。
隐于暗色的双眼浮现出惊讶，以及更深的担忧。
闻天客和路威贤一齐看向他的手心。
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和阿雾先走，你暂时待在这里，”路威贤用手摸着耳饰，立刻做出了判断，“我一定会活着，我答应你。”
“但如果出现连你都无法应对的情况，你要立刻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世界。”路威贤牢牢盯着闻天客，“答应我。”
“……”
“好。”闻天客回答道。
他在黑夜中行动不便，路威贤和阿雾单独离开速度反而会有所提升。
唯一令人担心的就是，阿雾随时都有可能碰上和他一样的情况。到时候就只剩路威贤一人……
闻天客打住自己的念头。
相信路威贤，相信他就好。
青年和蛇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闻天客坐回到破烂的沙发上。
还有一个攻击者没失去意识。
闻天客将晶石捡起攥在手心。
……
“世界对你们的设限越来越多，”路威贤和阿雾在黑暗中悄声移动，“你们都多加小心。”
阿雾本可直接藏身于自己释放出的雾气，但自和闻天客分别后就发挥不出这份力量了。路威贤只能采取更为谨慎的行动。
他们走到一个有着明显血气的地方。
“前方右侧有楼梯，方坚宗的办公室就在楼上。”小巧的耳饰将闻天客的声音传到路威贤耳中，对方事先也准备了研究所的结构图，只是方才没能成功交给他。
无法让人忽视的血气使得路威贤停下脚步：“等一下。”
路威贤望向观察室的内部，整洁干净，不仅没有打斗的痕迹，更不像受试者曾经在里面待过的样子。
阿雾和他一起停下：“很多人的血，都被擦干了。”
对方那超凡的身体远比他更敏锐，阿雾这样说的话就绝对不会错了。
路威贤隔着玻璃看向空无一人、在黑暗中依旧洁净的房间。指甲戳进手心。
阿雾立刻牵住他的两只手：“我喜欢亮的地方，我们处理完就回去。”
阿雾的发尾扫过他的手背，这次是对方先迈开步子，领着他离开这里，大步向前。
太阳穴不断跳动，最终又归于平静。
“我们现在就去方坚宗的办公室。”路威贤两步并作一步登上楼梯，阿雾紧挨在他身侧。
“上了楼梯然后直走，左拐最大的那间屋子就是。”看不见对方的脸，耳边只有闻天客温和的声音。
阿雾将手指贴上路威贤的嘴唇，不可修复的伤口是一道警铃，掌控杀戮的蛇人无法继续肆无忌惮。
里面有人。
路威贤和阿雾同时听清房内微弱的呼吸声。
这个血液的味道……不是陌生的气息。
路威贤试探性地发出声音：“徐风时?”
室内传来杂乱的呼吸声，就是对方没错。路威贤直接推开房门。
地上拖着长长的血迹，路威贤快步走向仰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徐风时从口中吐出一口血，然后看向他：“你……快点离开这里。”
“我不能走。”这个问题路威贤已经对答如流，他将目光移向徐风时全身上下最明显的伤口。
不知是被什么击中，模糊糜烂的血肉中露出了骨头。
阿雾观察着他的伤口。对方这副模样留在这里就是等死，路威贤肯定不会放任不管。
阿雾伸出尖牙咬伤自己的小臂，伤口虽小，但足够深。路威贤拿出裁剪过的绷带，让其沾上阿雾的血液，然后尽量迅速地将绷带缠上徐风时的小腿。
流速太慢，阿雾干脆用手挤着伤口。
“你不能再自愈了。”路威贤平静地陈述着事实，他半跪在地上，无所谓自己的膝盖发不发麻，阿雾神奇的血液不能浪费。
银发男人也蹲下身子，让自己的小臂贴近绷带却不触碰到它。
早知道会这样，他还不如用蛇身行动，至少那样还有坚硬的鳞片。
算了，都不重要了，阿雾继续挤着伤口。闪躲开人类的攻击很容易，丧失对雾气的控制也没事，哪怕没有武器他也能保护好路威贤。
前提是他能一直待在路威贤身边。
“足够了。”沾上治愈之血的绷带裹牢了徐风时的伤口，路威贤看向阿雾发红的皮肤。
半空中突然闪现出一瓶药水。
路威贤立刻接住了它，窗外的雨声骤然变大，他迅速查看起直播间。
“跳跳，这个药水有治疗功效，不要害怕@#*”
电闪雷鸣，谢雷的消息在路威贤眼前又一回变成了乱码。
路威贤将药水凑到徐风时嘴边：“我很特殊，这东西有治愈功能，喝了它。”
“什么？”
“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么危险？他们全都想抓住你。”
“我知道。”路威贤用另一只手抬起徐风时的下巴，明明已经伤成这样了还在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喝了。”
又是一道闪电，徐风时正对上青年的视线。
最初昏迷的时候，他似乎也看见了这样的眼神……
明明充斥着情感，但就是从中感受不到任何评判。你是对，抑或是错，这些都不重要。慈悲的青年只想让无法避免的苦痛快点过去。
徐风时不带怀疑地顺着路威贤的动作将无味的液体饮入口中，他的双臂已经竭力，根本抬不起来。如果路威贤没有赶来，他绝对会在此丧命。
他能活下来，都是因为眼前的青年。
连正常呼吸都会发痛的肺部突然恢复了正常，那只废掉的腿更是产生了奇迹。
破损的血肉正在生长，作为这具身体的主人，他怎么会察觉不到这一点？
徐风时因为腿部血肉的复生而不断渗出冷汗，路威贤直接站起身，他拿出最后的绷带敷上阿雾的伤口。
“还好吗？”阿雾很担心他。
世界不断给他们降下新的限制，在这样逼仄的环境里，情绪比路威贤预想的还容易积压，但是啊……
我不会崩溃的。
路威贤任由阿雾读着自己的心。
他真的做好了准备。
等到徐风时勉强能坐起身子，路威贤便不再看向阿雾：“是谁伤害的你？”
徐风时试探性地动了动腿，他对路威贤将不会再有任何隐瞒：“副所长。”
路威贤几乎是立刻皱起了眉：“护卫队的人呢？”
“今天晚上一群人攻了进来，我们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徐风时摸向自己的脑袋，回忆着自己看到的一切，“我亲眼看到金绘云射杀了华尧和方坚宗。”
路威贤动作一顿，暂且顺着徐风时的话问下去：“在哪里？”
“资料室。”
路威贤和阿雾对视一眼。
闻天客的声音从耳饰中传来：“我把晶石磨成粉，控制剂量喂给了最后一个人。”
“他说下达命令的方坚宗在仓库。”
完全矛盾的两种情况。
“轰——”
地板传来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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