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来为指挥官输液。”白色的工作服不带一丝褶皱，扣子被一丝不苟地扣起，带着方框眼镜的医生正在接受例行检查。
守在门口的是任晓从前在第一军团的部下。确认要实施路威贤的方案后，多诺万花时间同对方的领头人进行了交涉。
保险起见，多诺万没向对方透露任何直接信息，只说克莱因有办法帮任晓从如今的局面脱困。
身材最为高大的肉食种亲自检查了他的证件并仔细搜身，对方身上的硝烟味涌入路威贤的鼻腔。
“我们就在门外，室内也配备有监控。”对方警告着他。
对方的语气让通过眼镜和路威贤精神力相连的来文皱了皱眉。
路威贤倒是不觉意外，听话地点头。
他缓缓进入病房。
在江烈受伤后，任晓还维持了相当一段时间的清醒，言语清晰并不像是精神混乱的样子。
要说奇怪的地方……也只有他关于撤回第三军团的决策格外坚决，乃至是独断。
正因如此，对方突如其来的“昏迷”才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医院这边给出的解释貌似是“压力过大”。
信或不信都没有意义，受伤的江烈和疑似暴动的任晓都失去了意识，席颂顺理成章地获得了大部分管理权限。
路威贤将房门悄然关上。
他记忆里的席颂明明是和路城征关系亲近、为人和善的副指挥官。可如今他却也止不住地怀疑对方是辉面族的爪牙。
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的肉食种再次走了上来，路威贤透过没有度数的镜片看向对方：“您好，我来换药。”
对方沉默着从他手里拿过药物，率先抽取一点进行检查。
若是在正常状态下，任晓听见声音必然会立刻清醒，但此时对方仍旧双眼紧闭躺在病床之上。
“嗯，没有异常。”
路威贤垂眼接过药物，逐步靠近任晓。
特制针头精准地刺进对方的血管，路威贤动作娴熟地为其进行包扎。这些日子谢雷陪他练习了很多次，方才的动作绝对看不出破绽。
包扎完成，路威贤的双手自然垂至身侧，肉食种突然扣住了他的肩膀：“你身上的味道有点特别。”
路威贤缓缓转过身。
他已经根据闻天客提供的道具改变了自身气味，对方却还是起了疑心。
果然不会那么顺利……
路威贤驼着的背直了起来，肉食种的视线下意识聚焦上他的黑眸。
“席颂身边的人。”来文透过眼镜和路威贤同步了视觉，飞速地核对起来者的身份。
路威贤抬手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
白色的袖口中探出一双蓝宝石似的蛇瞳。
体型小到不可思议的白蛇冲着肉食种吐了一下信子。
闻着像装成人的石头。阿雾的声音传至路威贤的脑海。
那席颂多半是真的有问题……怀疑几近要被证实，路威贤并没有感到松了一口气，后背反而沁出一层汗。
蛇瞳散发出奇异的光芒，肉食种的动作逐渐变得迟缓。
趁着对方被阿雾迷惑的瞬间，路威贤恢复冷静，在心中同又一次接替了直播助手职能的闻天客道：“帮我处理监控。”
路威贤所处时代的网络比过去要严密不少，但只是处理一个监控对闻天客而言还是不成问题：“好，我替换了假录像。”
路威贤重新走到病床前，小蛇顺着他的无名指滑至任晓的床铺，红口白牙分外鲜明，任晓的手腕被牢牢咬住。
首先注射的是能够让辉面族卸除伪装的能量液。时间过去一些，任晓的身体没有出现异常反应，基本能够断定眼前的人没有被辉面族替换。
路威贤曲起自己的食指和无名指，白蛇收到指示，将事先储存在毒腺内的另一部分液体输送至任晓体内。
利牙中携带的不是毒，而是利用晶石制成的可以解除幻术的药物。
阿雾还是第一次变化成这个迷你形态，完成自己的任务后不慎熟练地收回尖牙，将脑袋搭上路威贤的指尖，准备钻回他的袖子。
就在这时肉食种恢复了理智，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路威贤垂下眼，阿雾敏捷地缩回被子。
注射用的时间果然还是太久了。
路威贤小范围地铺展开精神力，他的基因早已完成自我修正，能力也因此获得极大提升，短时间内肉食种觉察不出什么。
受到阿雾的影响，对方有一缕精神变得格外微弱。
那缕精神在向外延伸——就似蛛网中颤动的细线。
存亡之争，任何微妙的抖动都有可能是狩猎的讯号。
路威贤意识到不对，抬手轻敲两下眼镜架，示意来文通知顾松泉做好准备。
能在任晓恢复理智后从长计议是最好的方案，但辉面族之间的精神网络远超他们的预想，时间恐怕不剩多少。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等着任晓醒来。
路威贤将心底的想法同时告知阿雾和闻天客。
……
“日安。”席颂和颜山岚在医院门口相遇。
顾松泉戴着口罩跟在颜山岚身后。
“日安，”颜山岚面上的笑容端庄有礼，她伸手拍了拍顾松泉的后背，“我带松泉来复查。”
席颂的嘴角向上扬起：“是医院的荣幸。”
这间同第一军团关系亲近的医院如今接收了两位备受瞩目的“客人”，席颂和颜山岚对此心知肚明。
“既然来了，我也顺便去看看任晓吧。”电梯停在五楼，颜山岚示意助手带着顾松泉出去，自己则准备随席颂一起前往顶楼。
顾松泉的视线迷惘，耳朵没有精神地下垂，闻言开口“嗯”了一声，声音也是极尽沙哑。
助手扶着这位名耀星网的演员走出电梯。
席颂放出了自己的部分精神力，顾松泉体温失衡是真，无精打采也是真。他试探着想进一步窥探顾松泉的内心，颜山岚挂着皮包的手晃动了一下。
席颂对上这位老者的眼神，致歉似的点了下头。
“松泉，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上去？”席颂伸手挡住即将合拢的电梯门，叫住重新戴上墨镜的男人。
颜山岚的表情变了变。
顾松泉望向自己的祖母，犹豫过后听话地迈开步子。
专属权限卡在电梯上刷了一下，他们的目标楼层突然变成了按钮无法触及的“32层”。
顾松泉用左手抓着自己的右侧小臂，茶色墨镜之下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地面。
……
席颂真的来了。
透过被闻天客升级过的眼镜，路威贤和来文均看见了顾松泉那边的画面。
阿雾向肉食种植入的“不能怀疑眼前之人”的概念成功奏效，对方没再向他发难，只是谨慎地在一旁观察着他的举动。
路威贤慢条斯理地使用仪器为任晓进行例行检查，被子缝隙间探出的眼睛正偷偷瞧着他。
不要暴露。
路威贤顺手点了一下阿雾的头，对方听话地钻到任晓的枕头之下。
门外传来了交谈声还有熟悉的气息，路威贤继续记录着仪器上显示的数据。虽然阿雾已经将药注射进了对方的血液，但距离苏醒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沉默许久的肉食种突然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不好，他的能量在剧烈波动。”闻天客立刻通过直播间向路威贤做出提醒。
路威贤手上的动作一顿。只是站在房门外席颂便察觉出了不对？
他将一个圆形的东西塞进任晓布满老茧的大手，而后飞速地替对方掖好被子，拿起玻璃药瓶直直扔向窗户。
玻璃碎裂——
身体产生畸变、面部显现出皮毛的肉食种下意识循声看去。
房门拉开，反应过来的任晓部下在顷刻间射出子弹，失去人形的兽怪却轻而易举地将其弹开。
对方直冲床铺而去，路威贤方才塞给任晓的防护光罩及时显现挡下了一击。
任晓是绝对不能出事的人。颜山岚远离星际中心已有些年头，克莱因的主要影响力则更集中于武器、经济，能在权力和人际关系上完全压制席颂这位副指挥官的只有任晓。
晶石数量有限，比起精神混乱的路城征，路威贤做出优先救治任晓的决定自然经过深思熟虑。
对不信任他的人而言，路威贤在过去发生的一切都荒唐得像是一场梦。和位高权重的副指挥比起来，他不过是个说疯话的混小子。
真想遏制危险还需要切实的证据。
肉食种们散发出的杀意让路威贤生理性地想要颤抖，兽怪双眼血红，面带痛苦地望向门口举着武器的人群，下一秒仅存的情感也从对方面上消散。
简直是行尸走肉……
顾虑着任晓的存在没人再贸然进攻，双方短暂僵持了几秒，席颂举着武器缓步上前，兽怪再次蓄力。
怪物又一次奔向床铺，光罩显现，席颂换上随身携带的特殊子弹打上兽怪的后腿。
上次在克莱因的宴会厅，路威贤正是利用冰冻的子弹制服了发狂的“白辉”。
兽怪猛地调转方向直冲路威贤而来，路威贤遥遥和席颂对上视线。
尽管面部进行了伪装，但路威贤还是确信对方认出了他。不，应该说……对方早就知道是他。
辉面族找上实验体的那一日，路威贤中了幻术，有一道声音叫他“离开主星际，前往小星群”。
他早就被盯上。
那他更要利用好自己，将伤亡降至最低。
路威贤咬紧牙关，草食种普遍欠缺直接力量，即使他将腿抵到墙上拼力一蹬，向着席颂所在方向射去的速度在肉食种眼里依旧缓慢。
不过他也不准备和对方打……路威贤将手搭在腰间，做出要掏出武器的模样，席颂下意识向前躲避，来到了距离任晓不到三米处。
白雾以任晓为中心，瞬间包裹住席颂的身躯，然后逐渐扩大范围，将路威贤也拉进其中。
一直处在众人身后的顾松泉呼吸紊乱，面色异常地向前走去。
〔是设计好的吧，主播不要吓观众〕
〔小熊猫哥哥状态好奇怪〕
〔我开倍速去看了刚才的画面，小熊猫哥哥走之前给他祖母递了眼神〕
雾，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自己是被世界孤立的存在，路威贤却觉得安心。
“阿雾暂时扭曲了这个空间，席颂的位置在你左前方。”闻天客观测着能量，向路威贤时刻汇报着位置。
路威贤立刻起身向着左前方走去。
他能看见顾松泉那边的画面，对方同样处于茫茫白雾之中。
扭曲的空间似乎很大，然而离开雾气归于现实，他们仍旧位于任晓的病房之内。
路威贤用食指轻靠上自己的嘴唇。
雾会保护你，时机到了再过来找我。
短距离内他的想法可以直接传递给顾松泉。
对方所见的画面上下晃动，暗示自己听见了路威贤的心声。
路威贤逐渐加快步伐，前方流动的雾气从洁白变成了淡粉。
呛鼻的味道传来，路威贤不禁开始奔跑，白雾已经被血雾取代。
身着特殊制服的男人出现在他眼前，与之相对的是人身蛇尾的阿雾。对方身后是双眼紧闭的任晓，而阿雾的腹部……血肉模糊。
雾气刻意营造了寂静的环境，路威贤压根没有听见打斗声。
海似的眼睛望着他。
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一件阿雾告之过他，他却抛之脑后的事。
给无坚不摧的实验体第一次造成伤害的，不是异色湖中的类蛇怪物，而是闯入仿生基地的辉面族。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可以伤到我。”模糊的回忆逐渐变得清晰，辉面族从那时开始就专门针对WH19研究出了武器。
他怎么完全……忽视了这一点……？
席颂听着路威贤乱了节奏的呼吸，上扬的眼角显出淡淡的皱纹：“注意安全啊。”
“威贤。”
话音渐弱，于路威贤眼中，席颂的眸子突然放大了几十倍，对方瞳孔中可视的星轨将他牢牢圈住。
一圈又一圈，星轨开始运转。水好像灌进了耳朵，路威贤迷茫地听见一道声音。
你口口声声想要拯救，却还是看着无数生命牺牲。
大脑被钻开，一股力量在试图篡改他的记忆。
你一直以来都要求他人为你奉献。
熟悉的脸挤到路威贤面前仇视着他，路威贤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让别人为你流血、为你落泪。
路威贤“看见”阿雾腹部的伤口生出蛆虫，谢雷流出红泪。
你做出了错误的决断。
哭声与哀嚎，路威贤抖动着双手，想捂住耳朵。
你、无、法、战、胜、我。
……
阿雾看着路威贤的身子僵在原地，不禁皱紧了眉头。
席颂的子弹确实射穿了他的鳞片和皮肤，但只要将子弹扣出他还是可以自愈伤口。
我这边的情况没那么严重，不是按照计划来的吗？他在心中向路威贤传递起信息。
没有回应。
“路威贤？”他呼唤着青年，青年却不似往常一样偏过头来。
意识到情况不对，血雾骤然变浓，蛇人的银发铺展在空中，然而在即将朝着席颂卷去的那一刻又猛地顿住。
混血濒死后拥有在精神层面掠夺他人身体的能力……不能杀。
路威贤背在身后的指尖有所感应地动了动。阿雾咬住自己的嘴唇，必须听从安排，还不是乱来的时候。
他压下心中的担忧焦虑，继续让血雾保持稳定，佯装受伤严重的模样。
“维持冷静！”
瞳中星轨闪烁，闻天客的声音落于耳中，路威贤动了一下手指。
畸形的眼球又在不断跳动，闻天客站起身飞速敲打屏幕更改着数据，使用开发者权限为路威贤的直播间做出特殊调整。
聊天室的弹幕直直浮现在路威贤脑中。
〔小鹿怎么了？〕
〔看表情的话实验体刚才应该是想发动攻击，但突然又停下来了〕
〔估计又是辉面族的精神攻击，小鹿不会被控制住吧？〕
〔如果小鹿被硬控，实验体、小熊猫哥哥他们几个心态绝对要出问题〕
不认识的人，陌生的人，一直在关注他。
一道留言闪着金光，是闻天客，也是他最熟悉不过的“5266”。
“虚幻始终是虚幻，真实一直都在你手中。”
闻天客的声音同步响起在路威贤的脑海，包裹住他神经的黏腻感逐步散去。
不想让别人为自己流血，不想让别人为自己哭泣，想让爱着自己的人都幸福，想让这一切都结束。秉持着这样的目的，你怎么会做出错误的决断？
越来越多的留言遮住路威贤的视野，星轨的痕迹逐渐淡化。
不再窒息，带着血味的空气被他吸入肺腑。
这才是他要面对的现实，路威贤握紧自己的双手。
衣服被冷汗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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