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摔上的巨响在深夜的楼道里回荡,如同一声枪响,击穿了夜晚的宁静。周明几乎是冲出家门的,他甚至没有等电梯,径直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沿着楼梯向下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产生回音,沉重而凌乱,与他内心的节奏如出一辙。
林薇在门被摔上的那一刻,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有那么几秒钟,她只是呆坐在床上,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卧室里还残留着周明常用的雪松味古龙水的气息,床单的另一侧还留着他身体的余温,可是人已经不见了。
“找代驾去”。
这三个字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刺痛着她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起初是震惊,随后是一种被侮辱的感觉涌上心头,但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被一种深切的担忧所取代。
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十一点四十三分。这么晚了,他能去哪里?会真的去找……
林薇不敢继续想下去,她掀开被子下床,甚至来不及换下睡衣,只是在外面套上了一件薄外套,抓起周明落在沙发上的羽绒服,匆忙追了出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她急促的脚步声而陆续亮起,每一层都是如此,形成了一条逐渐向下的光路。她住在十二楼,没有坐电梯是因为担心错过可能站在某处等待的周明——尽管理性告诉她,周明不太可能这样做。
当她走到九楼转角时,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周明站在通往八楼的楼梯转角处,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又像是一尊突然失去生命力的雕塑。
“周明。”林薇轻声唤道,声音在楼梯井中产生轻微的回音。
周明的身体微微僵直,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林薇向下走了几步,停在离他几级台阶的上方。从这个角度,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周明脑后新生的白发,在楼道冷白色的灯光下格外刺眼。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丈夫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三个月前?还是半年前?
这些白发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她竟然毫无察觉。
“外面只有三度,你就穿这么一件衬衫,会感冒的。”林薇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她向前几步,将手中的羽绒服搭在周明的胳膊上。
周明的胳膊动了动,似乎想要甩开,但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他的声音依然生硬:“不用你管。我找代驾跟人出去待着,总比在家看你脸色强。”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中林薇的胸口,她感到一阵窒息。她给他脸色看了吗?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最近一次对周明笑是什么时候。项目启动以来的这半个月,她就像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回到家时早已耗尽所有能量,连说话的气力都不剩,更别提维持良好的情绪了。
“我什么时候给你脸色看了?”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她绕到周明面前,直视他的眼睛,“这礼拜我天天加班到十点,昨天跟客户谈方案谈到半夜,回来倒头就睡,今天早上起来眼睛都是肿的,你没看见?”
周明终于转过头来看她。在楼道明亮的灯光下,林薇眼下的青黑确实明显,甚至比她说的还要严重。他的喉结动了动,语气稍微软了一些:“我看见了,可你也不能天天这样啊。前阵子说好了周末去看电影,结果你临时加班;上周说想吃我做的鱼,我买好材料了你又说要赶报告,我……”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林薇明白那些未说出口的话。这不是关于电影或者鱼,甚至不是关于情爱,而是关于被忽视的感受,关于承诺一次次落空的失望。
这一刻,林薇突然看清了周明西装上的褶皱——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深灰色的定制西装,现在在光线下,她能清楚看到手肘处不明显的褶皱,以及领口处轻微的磨损。这套西装是他们去年在英国定制的,当时正值结婚十五周年,他们特意抽出一周时间去伦敦,既是为了这套西装,也是为了重温蜜月的感觉。
那时他们多么甜蜜啊,即使已经结婚十五年,依然会手牵手走在伦敦的细雨中,会在酒店房间依偎着看窗外的泰晤士河,会认真计划下一次周年旅行。而如今,那套象征着爱与承诺的西装,却因为疏于打理而出现了褶皱,就像他们的婚姻一样。
“我知道我最近很忙,”林薇的声音低了下来,她伸手拽了拽周明的袖子,“但这个项目对我、对我们都很重要。完成后我就能晋升合伙人,到时候经济压力会小很多,我们也可以要孩子……”
“孩子?”周明突然打断她,笑声中带着苦涩,“林薇,你今年四十岁了,我四十三岁。如果我们真的想要孩子,几年前就该要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以工作为借口,一拖再拖。”
这句话击中了林薇内心最脆弱的部分。是的,他们要孩子的话题已经被推迟了太多次。起初是等职位稳定,然后是等买房,接着是等换大一点的房子……等待的理由总是变化,但结果总是一样——无限期推迟。
“我不是找借口,”林薇感到眼眶发热,“这个项目结束后,我真的会调整工作节奏,我保证。”
周明看着她,眼神复杂:“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上上次也是。记得吗?去年你完成启明集团的项目后,说会休个长假,结果一周后就被任命为总监,更忙了。前年你说等并购案结束就放松,然后接受了现在的职位。”
林薇无言以对。周明说的是事实,她总是有一个接一个的目标,一个接一个的项目。就像踏上了一辆停不下来的跑步机,速度越来越快,她却找不到暂停键。
“我明白你的感受,”她最终说道,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但我真的尽力了。你知道在这个位置上,女性必须比男性付出更多才能获得认可。如果我表现出任何‘软弱’或‘分心’,他们立刻就会认为我不够专注,不适合领导岗位。”
周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我不是要求你放弃事业,林薇。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还能有一点空间,给婚姻一点呼吸的机会。你不在家的时候,这个房子大得可怕。我有时候晚上坐在客厅里,能听到钟表指针走动的声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种孤独……我以为结婚是为了避免这种感受。”
林薇的心被这些话刺痛了。她从未想过周明会感到孤独——他一直是那么独立、自足的人。在她的印象中,周明总是有自己的世界,他的设计工作,他的朋友圈,他的兴趣爱好。她甚至曾经嫉妒过他那种似乎不需要任何人也能过得很好的能力。
而现在他告诉她,他感到孤独。
“我……”林薇刚开口,楼下传来了脚步声和哼歌声,是熟悉的《茉莉花》曲调。
两人同时僵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外界介入让他们从亲密而痛苦的对峙中惊醒,回到了现实世界。不一会儿,八楼的安全门被推开,邻居张阿姨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运动装,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显然是刚跳完广场舞回来。
“哟,小两口这是干嘛呢?大晚上站楼道里聊天,不怕凉着?”张阿姨笑着打招呼,但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在这个高档公寓楼里,邻居们表面上保持距离,实则对彼此的生活了如指掌。
周明迅速换上社交面具,没等林薇说话,先开口:“没事张阿姨,我们刚出来扔垃圾,马上回去。”他说话时甚至还挤出了一个微笑,尽管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
张阿姨哦了一声,又多看了他们两眼,特别是注意到林薇穿着睡衣外套,而周明则衣着整齐,这组合在深夜的楼道里实在有些奇怪。但她毕竟是有教养的人,不会直接点破,只是笑着说:“那快回去吧,楼道里冷,别感冒了。”
等张阿姨的脚步声远了,林薇忍不住轻笑一声:“你不是要找代驾吗?怎么跟张阿姨说扔垃圾?”
周明的脸颊微微发红,转身向楼上走去:“跟她解释那么多干嘛。”
林薇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周明的步伐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决绝,而是变得有些犹豫,甚至在上到十楼时故意放慢脚步,似乎是在等她跟上。
这一刻,林薇突然觉得刚才的紧张气氛消散了不少。婚姻就是这样吧,即使是在最激烈的冲突中,仍然会有这样微妙的默契和台阶。
周明没有真的离开,她追了出来,而现在他们正一前一后地回家——这个画面在某种程度上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说明他们的关系。
开门回家后,周明在玄关换鞋时,注意到了鞋柜上那个未拆的纸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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