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开始下了,不是倾盆大雨,而是那种细密、绵长、无孔不入的雨丝——像无数根冰冷的银针,从墨黑的夜幕里垂落,打在奶茶店的窗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仿佛给世界做了一场无声的解剖。夜晚的“转角”奶茶店比白天更加安静,音响里循环的90年代粤语歌被调成最小音量,歌手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沙沙地响在耳膜最痒的地方。店里没有别的客人,灯光为了省电只开了一排,整个空间像一只被遗弃的罐头,只剩下柯叶和柯倩的专属角落还亮着。
桌上的两杯奶茶已经凉透,谁也没喝几口。柯叶那杯“黑糖珍珠拿铁”表面凝了一层暗褐色奶皮,像结痂;柯倩的“气泡可乐”早已失汽,冰块缩成指甲盖大的冰核,偶尔撞一下杯壁,发出空洞的“咚——叮”,像微型棺材板在敲丧钟。气氛不同于往常的疲惫吐槽,而是一种更深的、近乎凝固的沉寂,仿佛空气本身也得了抑郁症。
“我……”柯叶盯着桌面上被无数烟头烫出的木纹焦斑,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雨声淹没,“我上个星期,去看了那个湖。”
柯倩搅拌奶茶的手停了下来,塑料吸管在她指间转出一个苍白的月牙,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她在听。
“很安静,水看起来很深。”柯叶继续说着,语气平静得像在描述别人的尸检报告,“我在那儿站了很久,想着……如果跳下去,是不是就彻底轻松了。”
柯倩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声音同样平静:“我上次复查,让医生多开了一盒安眠药。现在……应该够了。”
没有惊讶,没有恐慌,甚至没有安慰。一种奇异的、黑暗的亲密感在两人之间流淌,像两条黑河在深渊□□汇。她们像两个在地图边缘交换遗言的探险者,冷静地比较着通往终点的不同路径:湖水冷,但快;药物慢,却暖。雨声在头顶放大成白噪音,盖过了心跳,也盖过了道德的刹车片。
“为什么……没做?”柯倩终于抬起头,看向柯叶。她的瞳孔里映着奶茶杯壁上的霓虹贴纸,像两枚被水浸湿的彩色灯泡。
柯叶的眼前闪过母亲红肿的眼睛,父亲虽然暴躁却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眠的背影,还有自己抽屉里那把廉价折叠刀——刀锋上曾经映出过湖面,也映出过手腕,却终究没有落下。“我怕我妈受不了。”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裂开,“也怕……疼。”
柯倩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像把嘴角用线往上提,却忘了收针:“我也是。上次……我吞了药,最后还是自己打了电话。想到我爸我妈……做不到。”
就是在这个雨夜,她们达成了那个心照不宣的“黑暗契约”——不是轻飘飘的“好好活着”,而是沉甸甸的“互相看着点”:谁先失踪,另一个就报警;谁先断药,另一个就补寄;谁先走到水边,另一个就打电话喊回。她们成了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扭曲的锚点,像两只共用一根脐带的沉船,在深渊里互相牵扯,也互相浮吊。
为了打破这过于沉重的气氛,她们走向门口的盲盒机。机器顶部的LED灯带在雨幕里晕出一圈湿漉漉的彩晕,像被水泡过的糖果纸。柯叶投币,硬币“当啷”一声,在金属滑轨里滚了整整三秒,像敲了一下铜锣。塑料胶囊掉落,发出“哒”的空响,她拿在手里摇了摇,里面的小摆件撞出细碎的沙沙,像一截干枯的骨头。打开——是隐藏款。她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真实的笑容,眼角挤出两道细纹,像久旱的湖面突然裂开两道泉眼。柯倩看着她,想起高三毕业那个夏天,两个因为高考失利而同样灰头土脸的人,第一次在家族聚会后躲在角落里互相安慰。就是从那个夏天开始,她们才真正走近,发现了彼此灵魂深处相似的裂痕——那裂痕像同一型号的锯齿,互相咬合,才能勉强拼成一把钝刀,割不断世界,也割不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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