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柯倩家的晚餐桌,压抑的方式更为"精细":紫砂煲里盛着山药茯苓乳鸽汤,青花瓷盘里摆着按比例焯水的西兰花与虾仁,连米饭都按柯健的养生理念掺了十比一的糙米,入口带着沙粒般的摩擦感——仿佛每一粒米都在提醒她"健康需要忍耐"。饭菜明显更讲究,却同样让人食不知味。
"小倩,把这碗安神汤喝了。"柯健将一只小巧的炖盅推到柯倩面前,汤面漂着两片薄薄的酸枣参,像溺水的小舟。语气不容置疑。
柯倩顺从地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每一口都带着土腥味,舌苔被药汁染上一层暗褐,像被夜色浸透的宣纸。
"今天针灸感觉怎么样?气血通畅些没有?"柯健一边吃饭,一边像询问病情一样问道,筷子尖还沾着一粒米,随着他讲话上下颤动,像微型指挥棒。
"还......还好。"柯倩低声回答,喉咙发紧,仿佛那根筷子会随时点在她穴位上。
这时,柯健的手机响了,是他母亲打来的。柯健接起电话,背脊立刻不自觉弓起,语气也变得格外恭敬,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妈,您说......哦,腰又疼了?......我明天就去给您买那个膏药送过去......大哥他最近没空?没事没事,有我呢......钱够用吗?我这边有......"
挂掉电话,他沉默地吃了两口饭,轻轻叹了口气。柯倩注意到,父亲对奶奶几乎是言听计从、有求必应,眼角的皱纹在通话瞬间全部向下弯折,像被无形线绳牵动的木偶。而奶奶,似乎总觉得父亲这个当老师的儿子时间"清闲"、钱也"稳定",多付出是理所当然的;相反,对那位做生意、常常不见踪影的大伯,奶奶却总是格外宽容,甚至有点讨好——像把甜馅留给远客,把药渣留给近灶。
柯倩的思绪飘开了。她想起小时候,奶奶来家里住,带来两盒包装不一样的点心。奶奶笑眯眯地把那盒看起来更高级的递给柯倩,说:"这盒贵的,留给你大伯家的小龙,他男孩子皮实,吃得好点。这盒你留着吃。"那一刻,小小的柯倩并非在意点心的好坏,而是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被区别对待的滋味——像被分到一只缺了口的瓷碗,盛着同样的甜粥,却随时会割嘴。她看到父亲在一旁,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反而连忙说:"妈,小龙正在长身体,应该的应该的。"那笑容里甚至带着一点松了口气,仿佛"被需要"本身就是一种奖赏。
这个念头让柯倩对父亲的怨气,莫名地消解了一点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原来,父亲也一直活在他母亲为他设定的牢笼里,并且试图为她建造一个相似的笼子,以为那才是保护——就像把鸟关进更小的笼子,再蒙上一层黑布,以为黑暗能让它安静。
晚餐后,柯倩回到房间,打开电脑,登录了一个匿名的心理互助论坛。屏幕蓝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像给皮肤刷了一层稀薄的水彩。她看着那些陌生的ID诉说着相似的痛苦,感觉自己好像没那么孤独了。她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发帖,只是默默关掉了网页——仿佛只要不留下痕迹,那些痛苦就仍可以伪装成"别人的故事"。窗外的夜色浓重,她知道,明天醒来,一切依旧,但至少在这个夜晚,她窥见了一点点父辈命运的复杂脉络,这让她对自己的困境,有了一种新的、略带悲悯的视角:原来笼子也有上一代递下来的钥匙,只是那钥匙早已被岁月锈成了形状相同的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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