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谁啊？”我问。
门外响起了一道怯生生的音，那是个女孩子的声音，低低的，小小的，“请问，这里是红尘酒馆么？”
我挥手打开结界。果然见门外站着个面色蜡黄的姑娘。不，准确说应该是两个面色蜡黄的姑娘。那两个女孩子一大一小，大的看起来十六七岁模样，小的看起来四五岁的样子。
大姑娘牵着小姑娘的手。两双手都脏兮兮的，两个人也都脏兮兮的。她们不但看起来脏，还看起来严重的缺吃少喝。
她们身上的衣服也都破破烂烂的，大姑娘甚至还赤着脚。一双黝黑的脚丫上布满伤痕。她们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也都布满伤痕。
我又觉得头疼——这样两个穷鬼，不会要来白吃白喝吧？
“你们找错了。这里不是红尘酒馆，也不是忘川。”我随口扯谎，想要打发掉她们。随之那大姑娘却坚定的说，“不，这里就是红尘酒馆。”
小姑娘仰头看着大姑娘，“姐姐，我们是不是马上就可以吃好吃的了？”
大姑娘牵紧了小姑娘的手，郑重点头，“嗯，我们马上就有好吃的了。”
“那我们可以吃到热乎馍馍？”
“当然。”
“还能喝到红薯粥？”
“那是自然。”
“还能吃到肉么？”小姑娘的声音突然怯怯的。她仰头看着姐姐，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大姑娘努力的点了一下头，她蹲下了身子，搂着妹妹，“是啊，我们可以吃到热乎馍馍，可以喝到红薯粥，还能吃到好多好多的肉。阿银想要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
“好耶，姐姐。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大姑娘眼睛看着我，“我们在等这位好心的姐姐。”
呵呵，我真是想笑。就凭这几句话，就断定我会放她们进来。不但坏了我的规矩。还要让我出血给她们做好吃的？
不可能。
红尘酒馆的小厨房差点被我炸了。我这人虽然会酿造三界六道最好喝的忘尘酒。可我却生来是个笨蛋。对于厨艺毫无造诣。
我愁容满面的看着那黑漆漆的馍馍和乱七八糟的红薯粥以及那碗更黑的肉，犯了难。
“忘川姑娘，你在做什么？”是李承欢的声音。他不好好在房间休息跑出来干嘛。哎呀，若是被他发现我居然轻易被两个姑娘的几句话打倒，我这人真是丢大发了。
我愤恨的转头瞪他，大声道，“莫不是你眼睛也坏掉了？我在做饭啊。”
李承欢温和的笑了笑，“在下的眼神的确很差。不过比起忘川姑娘的厨艺，还要好那么一点点。”
嘿，看来这厮身上舒爽了，居然懂得顶嘴，并且这张嘴，竟像是淬了毒。
我大怒的把那黑馍馍摔他身上，“你厉害你来。”
半个时辰后，当李承欢托盘省着四样小菜和三碗粥以及一盘子白馍馍的时候，我震惊了。啧，想不到这废物男人居然手艺这么好。
大小姑娘早已经雀跃的坐好等着了。待到李承欢将饭菜放好。小姑娘看了一眼姐姐，得到姐姐许可立刻拿起一个馍馍，大口大口吃起来。
姐姐慈爱的摸着妹妹的头，递给她一杯水，“慢点慢点，小心噎到。”妹妹果然噎到，努力顺着胸口，又喝下一大杯水，这才顺气，却兴高采烈的对姐姐说，“姐，这馍馍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馍馍。”
姐姐早已泪流满面。我看着姐妹俩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外面发生战乱了？”
姐姐摇头。
“那你们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就来了我这里？是因为没有父母？你们都是孤儿，所以无人照顾？”
姐姐摇头，“不是的，这位姐姐，我们有父母。只是——”她的眼神黯淡下来。本来吃的开心的妹妹也哭了起来，她手里还拿着馍馍，却大张着嘴巴，嗷嗷大哭，“姐姐，我想爹，我想娘。”
“这么说，你们一家都死了？是遇到了什么变故么？”我虽身在忘川，之前又被困在佛珠串里三百年。但这次借助赵怡然肉身回来，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这三百年的大溪国国泰民安，是个盛世。可是看这两个女孩子的样子——
果然自古，兴也百姓苦，衰也百姓苦啊。
大姑娘面色凄然，“姐姐，我们本是赵县人，我叫阿金，妹妹阿银。我们和爹娘一家四口虽然不是富户但生活还过得去。而我们赵县也因为土地肥沃，年年粮食丰收，家家户户日子都过的不错。可是三年前因为我们得罪了东海龙王，他竟然再也不给我们赵县降雨。所以我们赵县才——”
她眼泪落下来，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哀鸿遍野的景象。阿金努力的吸鼻子。阿银哭得更大声，“姐姐，我要爹，我要我娘。”
阿金将妹妹搂在怀里。姐妹俩抱头痛哭。我看了一眼李承欢，却发现他目光看着窗外，眼神悠远，神色也奇怪。
啧，真是麻烦的男人。
“所以因为东海那老儿不给赵县降雨，导致你们闹旱灾全家都死了？”我问。
阿金点头，“不但我们全家都死了，就连我们赵县，都已经死的七七八八。”
“那你们就没有去找帮手么？”我心想，东海龙王也不是多厉害的角色。干嘛要被他拿捏。又一转念，这些都是凡人，尤其靠天吃饭的农民，倒的确会被轻易拿捏。
“找过帮手，我们县主宅心仁厚，亲自去九华山请过得道高僧。可每次请来的都莫名其妙失了踪。后来县主张榜说谁能说服这东海龙王，便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哦？这么说没人敢揭榜？”我来了兴趣。这和我看过的话本子差不多。我心想，会不会接着就会听到一段良缘？
“揭榜了，可也都和之前一样，全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啧，这东海龙王又不是人贩子，把人都弄哪去了？那东海龙王不吃人吧？”我看向李承欢，后者却依旧出神，于是我拿胳膊肘杵他，他这才回魂。
“我是问你，那东海龙王不吃人吧？”
“不吃。”李承欢苦笑，“却不知赵县与东海龙王到底打了什么赌，闹得如此无法收场？”
“这我说不清楚。我爷爷在世的时候说，他的祖上曾经和他说过，我们赵县本来是不存在的。可是在许多许多年前，天上突然掉下来一口大锅。落在地上生出了一大片绿洲。后来远方的人就迁徙过来，逐渐在这里扎根落户，成了赵县。再后来，赵县的县主每一届都有大本事。听说可以通神，甚至和四海龙王都是好朋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三年前这届老县主突然和东海龙王打起赌来并且输了。”
“这事听起来有点绕啊。”我挠头，“阿金阿银，你们的遭遇呢，我的确很同情。可是我李忘川在同情也不能坏了这里的规矩。”
我身子前探，逼视阿金，“阿金你说了这么多，说实在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也别怪我没有同情心，我在这忘川本就见惯了人间疾苦悲欢离合，若是各个都同情，且不是同情不过来。所以你们今天来我这里想要吃喝，或者喝一碗酒都是可以的。但是我的规矩，你们也不能坏。”
我本以为我的样子够凶阿金会害怕，谁知这姑娘竟一脸无畏的迎视我的目光，并且坚定的说“姐姐，我知道你这里的规矩。你这里要买忘尘酒，需要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来换。我最珍贵的东西是我的眼睛，姐姐。我愿意用我的眼睛来给妹妹换一碗酒。”
“哦？挖眼睛很痛的？你确定？”我来了兴趣。这女孩子胆子不小。不过她的一双眼睛的确漂亮，只是再漂亮的眼睛离开了她的身体，就像鲜艳的花朵离开了枝头，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怕。姐姐你来吧。”阿金站起身来挺起了胸膛。我却坐下来，双手抱胸，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你为什么一定要妹妹喝这碗忘尘酒啊？要知道就算你不在我这里买酒，一会去了黄泉，一样可以喝一碗孟婆汤，让你这可怜的小妹忘记前尘往事。”
“姐姐。”阿金噗通一声跪倒，我吓了一跳。就听她说，“这些我都知道，可我来这里不但想为妹妹买一碗酒，我还想求姐姐帮赵县百姓一个忙。”
“等等，你不是吧？”我跳起来后退几步，生怕她抱住我大腿，“我只是这忘川之主，还是自封的。我和那东海西海南海北海的什么狗屁龙王都不熟。我怎么帮你们？”
阿金却已经抬手去挖自己的眼睛，我忙挥手打断她动作，“你做什么？我对你的眼睛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瞒姐姐，阿金生来就是个怪人。我这双眼睛可以看到常人不能看到的。虽然阿金是个怪人，可是赵县相亲们从来没有歧视过阿金。后来一个灵山的道长说阿金的眼睛是天灵眼，若是谁得到这双眼睛并好生利用，三界六道的任何人事物，都逃不过这双眼睛。姐姐，阿金不配这样的眼睛，阿金只想用这双眼睛换赵县乡亲们一个活路。”
“一路过来，阿金听游魂们说了姐姐很多过往，在阿金心里姐姐就是一个天大的传奇。姐姐，如果你不肯出手救赵县，我们大溪国就要再也没有赵县这个地方了。姐姐你忍心看着那么多活生生的生命逝去么？”
嘿，道德绑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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