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想不到这个小姑娘竟如此的牙尖嘴利。但我是谁啊,我可是这八百里忘川最大的恶人。我生来无情无爱,暴戾弑杀,以鬼魅为食。不但面丑心也黑。今日就算她说出花来,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阿金满眼期待的看着我。阿银毕竟是个小孩子,她压根不懂她的姐姐和对面那个女人说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其实我也不懂,我向来避世,怎么会被这两个不大不小的女孩子知道我,并且特特前来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耸耸肩,我不冷不热的回满心满眼期待的阿金,“哦。”
阿金眼中的小火苗立刻熄灭,“姐姐——”
我摆出最邪恶的笑意——像我这种恶人,最喜欢摧残人的意志,让那些美好的化为虚无。
“你真的很想我帮你?”
阿金郑重点头。
“可是赵县人口不少,如果我逆天改命,估计对自己的修为伤害不小。不如这样,你选择一些对你有恩的,我来帮。或者你选择一些你想要让活下来的,我带他们走。”
我不等阿金回答,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一枚拳头大小的东珠。将那东珠凌空一抛,令它旋转起来,我手在半空中一拂,那颗摧残的东珠内便出现了一副景象。
那应该是一处街道,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被一群半大孩子推倒,他们围着她俩起哄,说她们是野种——
手再拂东珠——里面出现了一处大宅子,这应该是冬天,地面上是厚厚的积雪。只穿着单衣的大女孩领着穿单衣,外面多披了一块破麻袋片的小女孩,赤着脚走到了那座好像通天高的大宅子门前。
阿银看起来很不好,她瑟缩成一团有气无力的靠在姐姐怀里。姐姐紧紧的搂着她瘦小的身体。两个女孩子互相依靠着,赤着的脚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
“妹妹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到了。”阿金蹲下了身子替妹妹搓搓就快冻僵的身体。她看着妹妹死灰色的脸,两串眼泪从她的眼中流出。
“就一会,你就可以吃到好吃的白面馍馍,喝到红薯粥,还有肉,好多好多的肉。”
她站起身来颤抖着手叩响了门环。好半晌才有了一道不满的声音自内响起,“谁啊,这么冷的天好死不死的来这么早。”
伴随着那声音,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探出半张脸来,一眼看到了大姑娘和小姑娘,立刻厌恶的吼道,“滚滚滚,快滚。大早上看到你们,也真是晦气。”
“大伯别关门,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还求您赏我妹妹一口吃的。馊饭也行,什么都行,只要能填饱肚子。”阿金声音颤抖,里面满是祈求。
男人更加厌烦,就要关门,阿金伸手扒住那条门缝,就像扒住了自己妹子最后一点机会,“我妹妹已经饿好几天了,她就快死了。求求您,大伯,求您看在我爹娘旧日对您有恩的份上,救救我妹妹。”
“嘿,人没豆大,却学会威胁我了。狗屁的恩情,不就是多少年前给过我半张饼。”男人愤然拉开门,想了想,换一副笑脸,“好,我今日就还你们恩情。你们好好等着。”
男人转身离开,不多时回来,手里端着一碗馊饭。他将那碗馊饭扔地上。阿金立刻千恩万谢,虽然这只是一碗馊饭,但却可以救妹妹的命。
“大伯,您是我们的大恩人。我爹娘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您的。”阿金连连拜谢,就要去拿那碗馊饭。
天真冷啊,她瘦弱的身体颤抖不停。风吹过,好像能穿透你那具单薄的肉身。阿金的手也非常瘦。她蹲下了身子,看起来只有那么一小团。
她伸手,却被男人一脚踩住。阿金因为痛也因为疑惑,抬头看向男人。男人脸上现出揶揄的笑意,“馊饭当然是给狗吃的。你既然想给你妹妹拿,那就像狗一样狗爬过来吧。”
阿金的脸上现出挣扎神色,但她转头看到已经倒在雪地上的妹妹。还是一咬牙,双膝跪了下来。她那双瘦的犹如鸡爪的手撑着满是积雪的地面。只穿着单薄裤子的膝盖一点点,挪向那碗馊饭。
好不容易到了那碗馊饭跟前,男人却把那碗饭一脚踢开,“这么厚的雪,你爬起来多冷啊。你等一下哈大侄女。”
他用穿着小羊皮棉靴子的脚将雪踢出一条路来,露出了底下的青石板,“来吧,看大伯对你多好。”
他双手抱臂,“来来来,拿出点诚意来。让大伯看看你到底又多在乎你妹妹。”
阿金咬牙退回去,用膝盖一点点的,蹭着青石板路面,重新爬到了那男人的脚边,那碗馊饭面前。
天可真冷啊,又是一阵北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雪。那些雪打着旋,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谁在哭。男人打了个冷颤,“算了算了,拿去拿去,今后别来找我。”
他转身回去,砰的一声合上了大门。后背抵住门,不停的拍着胸脯安慰自己,“不会真的有鬼吧?不会不会,那俩死鬼活着时啥也不是,死了更啥也不是。”
他缩着脖子一路跑回了温暖的屋子里。
门外的雪地上,阿金手已经冻僵了,她努力了几次才拿起那碗馊饭,想要站起来,可是膝盖也冻僵了。她看着青石板路面上留下的一路自己的血。那么鲜红的血,如果能变成吃食,给妹妹就好了。
努力吸吸鼻子,她膝行回到妹妹身边,小心翼翼的将那碗饭放好,用鸡爪一样的手搀扶妹妹起来,“妹妹妹妹,你看,姐姐为你讨来了什么?是饭欸,好吃的饭,这回你一定能吃饱。”
可是她的妹妹早已经冻僵了,就那么倒在她的怀里,看起来小小一团,像个雪人。
阿金仰头看天,天灰蒙蒙的,就像她永远看不到希望的人生,
天又开始下雪了。大雪中,阿金背着阿银的尸体,一步步的走,她不知道要走到哪去,她只是不停的走。
我面无波澜,至少我想是的。挥手拂掉这讨厌的景象,另换一副。
那时应该是个春天,到处绿云红雨春色翻腾。穿着破衣烂衫的阿金怀里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妹妹阿银,被一个屠夫模样的人拦在小桥旁。
那汉子满脸横肉,看到阿金后,那张肥胖的脸上每一颗痘都在发光。他将阿金逼得后背抵住桥栏杆,“妹子你瞧瞧你多苦。这样,你跟了哥哥,自此以后别说你,就连你这小拖油瓶都顿顿有肉吃。”
阿金可怜又紧张的东躲西躲,汉子却不依不饶的伸手去摸她的脸。阿金声音虽低,却很有力,“你再动手动脚我就去告诉你婆娘。”
“嘿,还挺有志气。那就等着饿死吧。呸,因为老子多喜欢你,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子,又瘦又干瘪,吃起来都牙碜。”汉子自讨没趣,边走边骂。
阿金抱紧了怀里的妹妹,看着满眼的春色,却不知何去何从。
真烦,这些景象都是随机的。我又挥手,不停挥手,于是就看到了阿金背着襁褓中的妹妹到处找活干的景象。她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慢慢的襁褓中的妹妹也长大到四五岁的样子。
烦死了,头好痛。我觉得两面额角跳个不停。伸手收了那东珠,看向阿金,“你别告诉我,你还怀念这个到处都是坏人的地方。”
阿金说,“姐姐——”
“得,别解释,也别和我套近乎,我又不认识你。我此时此刻能收留你,并给你们一顿饭吃,这在三百年前的我来说,是绝不可能的。希望你也别得寸进尺。实话说,我对你的眼睛半点兴趣都没有。而且,什么大溪国不大溪国,我生在这忘川,长在这忘川,和大溪国有什么关系?”
“可是姐姐,那么多条人命——”
“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生死有命。这些都是天道。你当初活着的时候,他们可善待过你?他们可可怜过你们?要我说,大溪国的事你不该来找我,也别怨我不出手相帮。毕竟最初惹出事端的是你们那位县主,谁惹出来的祸事就由谁来解决,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我李忘川可不是专门替人解决难题、擦屁.股的。”
我看一眼一直一声不吭的李承欢。听说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最喜欢同情心泛滥,帮凡人们解决问题。但从刚才一起看阿金阿银的过往到现在,他却没有任何表情。我一时竟猜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奇怪,真是奇怪的男人。我不想在想刚刚看到的那些景象。那些景象令我不舒服。于是我努力想那日喝下忘尘酒后的,那段极长极长的梦境。我之前觉得日子无聊,读过不少话本子。上面有许多前世今生碧落黄泉,每每故事感人,我都要觉得自己就快拥有眼泪那种东西。会不会,那段梦境也是我与他的前世今生?
不会不会,他说过,那只是我的来处。我晃晃头将乱七八糟的情绪甩走。眼泪,如果是阿金那种痛苦的眼泪,我情愿不要。
阿金是个痛快姑娘。见我拒绝竟没有在说什么,而是牵起了妹妹的手。
阿银仰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姐姐,“姐,我们去哪?”
阿金笑容苦涩,但腰板笔直,“不知道。但我想,总有人肯出手帮我们。”
言罢拉着妹妹的手就往出走。嘿,当我这里是哪儿?居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一拍桌子,“小丫头,你以为我这里是戏院么?你来唱一出大戏,然后就走?”
阿金站住,冷冷的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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