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嘿，小丫头还挺有志气。
我当然不怕了。我甚至还觉得这种感觉不错。我想我一定摆出了这世上最残忍的笑意，“小丫头，你是不是很喜欢被虐待啊。那些赵县的人都是什么东西。他们那样对你，你记不记得你妹妹到底怎么死的。她就死在一个大雪天，那天的天气好冷啊。你记不记得她小小的身体被你抱在怀里时，什么感觉。”
阿金眼中的冷意不见了，她的脸色苍白。
“那么硬，那么冷。比那天的雪冷的多，比你这短短十几年岁月里所有的雪天，都要寒冷。就差那么一点，你的妹妹就可以吃到那碗馊饭。虽然只是馊饭，可是至少能够填饱肚子，不至于让她饿着肚子冻死在那个最寒冷的大雪天。小丫头，那个男人是你大伯么？你爹娘生前对他有恩情？可是，恩情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当年他们救了他，可是如今呢？谁来救你们？”
阿金浑身开始颤抖，那么剧烈的颤抖。她的妹妹仰起脸看向姐姐，她实在太小了以至于她压根不懂姐姐到底为了什么才抖成这样。
李承欢还是没有说话，可是他的脸也开始苍白。甚至比阿金的脸色更苍白。
我凑近阿金一点，手一伸，掌心里已经多出一柄匕首，三寸七分长，是这三界六道最锋利的匕首，“阿金，你想没想过，也许这次的大旱就是因为老天看不下去赵县人那么无情无义而降下的惩罚。大旱死了很多人么？有没有刚刚欺负你的那些人？”
阿金不说话，只是咬紧了嘴唇。
我将匕首往她跟前递了递，“这把匕首是用地府二级妖兽炼化，寻常人被头轻轻戳一下，立刻就会死。不过死还不是最解气的。这个匕首最大的好处是，可以把那个被它杀死的人困在原地，不停的重复死亡的过程，不停的感受死亡的痛苦。他要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一点点从体内流进。他可以感受到生命，他最珍视的生命逐渐的逐渐的，离开。你说，这样是不是很有趣？是不是很过瘾？”
“我虽然救不了赵县，当然，即便我能救我也不想救。但我可以救你啊。”
“可是，我已经死了。、”
“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死去？再不报仇？你真的甘心么？”我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上阿金胸口，那胸膛里有一颗曾经不停跳动的心。可是如今人死如灯灭，那颗鲜活的跳动的心已经静止了。
“你问问自己的心，你甘心么？你的妹妹，这个可爱的女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吧？她看过春花秋月到底有多美么？她睡过云朵般柔软的大床吗？冬天的时候，她拥有过围炉煮茶么？哦，对了，我忘了你们实在太穷，怎么可能买得起茶，哪怕是最粗的茶。”
阿金垂眸光，看着我手里的匕首，那把三寸七分长的匕首。
“可是，冬天的时候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喝一碗热乎乎的红薯粥，穿着暖洋洋的棉袄，总能做到吧。但你们没有。你很懒么？你不勤劳还是手脚粗苯呢？这些都不是。那是你大伯很能干？所以才拥有了那么大的宅子？他真的连一碗饭都拿不出来么？”
我挥手，这次不用东珠，在我们面前就已经出现了一副景象。那是大宅子内的景象，是那个男人家里的景象。
和阿银差不多大的一个女孩子穿着厚厚的棉衣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她的手里拿着白面馍馍，她身旁的桌子上，还放着好几个菜。菜很丰富。可她却撅着小嘴，“阿爹，我不想吃这些菜，每天吃都吃腻了啊。”
男人宠溺的抱起那孩子，笑着回答，“好好好不吃就不吃，回头阿爹把这些都喂狗。再给宝贝阿铜做新的好吃的菜来。”
就在这时，响起了叩门声。男人抱着孩子看向窗外，窗外的风雪正盛。
“你瞧，他不是没有吃食，他只是不愿意给你们。他宁可饿死你妹妹，也不肯帮帮你们。”我说。
阿金慢慢的慢慢的放开了妹妹的手，她一双眼紧盯着我手里的那把匕首。然后用更慢的速度去拿那把匕首。
瞧，比起爱，恨果然更长久。
我得意的看向李承欢——听说他们这种心怀大爱的狗屁神仙最喜欢无条件原谅所有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人。可我不是神仙，我只是这八百里忘川最恶的恶人。
阿金的手终于触到了那把匕首，甫一接触就像触电般，浑身抖成筛子。我更加努力，“这是天意。我不管到底是谁告诉你，忘川可以找到我帮你。这都是天意。与其用你的眼睛换那些恶人活下来的机会，不如用这把匕首，还你们一个公平。”
阿金手用力，握紧了那把匕首。她将匕首拿在手里，仔细的看，认真的看。好像再看自己和妹妹的一生悲苦。也像是再看那些人的结局。
“这样就对了。姐姐没什么能再帮你的。但你别忘了，现在你已经死了，死了就会变成鬼。尤其是你这种，生前受到那么多委屈的鬼，死后就会变成厉鬼。姐姐可以送你回到人间界，回到赵县。到时你可以用这把匕首，杀了所有该杀之人。”
“那我妹妹？”阿金的一双眼睛像是黏在了那把匕首上。
“你当然可以带走。从今以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分开你们。”我挥挥手，只觉有些累了。不过心里却是舒畅的。我这辈子就喜欢以牙还牙，凭什么要大爱无疆啊。我是忘川最大的恶人，我才不要原谅所有人。
对，不原谅。
这么想的时候我不由看向李承欢。他实在太沉默了，沉默的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去吧去吧，一会鬼门就会大开。你从姐姐这里往左直走，一直走，就可以回到赵县。今晚是属于你们姐妹的。我只能帮到你这里了，不要太感谢我哈。”我挥挥手示意她们离开。
阿金郑重的朝我鞠躬，而后牵起妹妹的手，退出了红尘酒馆，一路朝左走。
我听到一把童音，“姐姐，我们去哪？”
“阿银，姐姐带你回家。”
你瞧，这多好。果然孺子可教。我对自己的教育能力深表欣慰。看着这俩姐妹的身影消失在黄沙中，我才回转头看李承欢。
“你觉得怎么样？”我问他。
我以为他会恨生气，或者很失望。可他却神情淡然，“什么怎么样？”
“我的表现啊？”
“哦。”
“哦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应该愤怒么？或者懊悔。”
“我为什么要愤怒或者懊悔？”
“愤怒我不但不肯帮赵县百姓，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为大旱而死。还鼓动那本善良的女孩子，成为一个满心报仇的恶鬼。懊悔三百年前为什么手脚那么不利索，没有令我魂飞魄散。如今却又打不过我，只能看着我在这里为非作歹。”
“哦。”
嘿，李承欢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着实令我恼火。我希望他跳起来和我大吵一架，哪怕用他那一层功力动动手过过招呢。至少也该苦口婆心的教育教育我，让我懂得什么以怨报德，过往不究。可是他什么都没有。
只是伸了个懒腰，甚至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什么？他居然在这个最应该教育我令我洗心革面的时刻，困了？！
“你说什么？谁困了？你别告诉我是你啊。你睡得着么？今晚，鬼门大开欸。那个叫阿金的坚韧的女孩子做什么事都会成功的。她生前做人有志气，死后做鬼也一定有志气，能完成所有不可能完成的。喂喂。”
李承欢已经起身，看起来倦倦的。他揉了揉眼睛，语气也听起来倦倦的，“哦。”、
我差点气死，“喂，你不是神仙么？神仙就这么铁石心肠啊、你要为你当年做错的事负责。你不是说你在赎罪么？你瞧，就因为你当年手脚不利索，令我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我才会变得这么坏。今晚马上就会有一场血腥屠杀。那些被那把匕首杀死的人，永远不能六道轮回，永远都要重复死亡的痛苦——这多残忍啊，你想过没有。这些都是因为你，造成的。”
“哦。”他转身朝卧房走去。我气急败坏的冲上去一把拉住他袖子，他今天穿着一套月白长袍，细细的腰上系着一条米黄色腰带。那月白长袍看起来半新不旧，却被他洗得干净柔软。神仙也要自己洗衣服么？用的什么皂角？为什么会有淡淡的香？
等等，我怎么又走神。呸呸呸，都是这麻烦的男人搞的。我当初为什么不一巴掌拍死他或者一鞭子抽死他，而选择了让他活下来虐他。这哪是虐他，他这无所谓的样子，虐我自己还差不多。
他看着被我扯住的袖口，又重复了一遍，“忘川姑娘，如今我只是个比凡人强不了多少的人，我很累很困。你可以让我去睡觉么？”
“那你不打算救人？或者把她们劝回来？”
“你也说了，赵县的事应该找始作俑者。”
“那那些就要死在匕首下的人呢？”
“我又救不了。不过你会去救。”他看着我，脸上显出一种笑意——我见过这样的笑意，记不得多久之前，我在一只老狐狸的脸上，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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