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不会要带我看阿金姐妹俩吧。”我问。
他笑了，赞扬道，“聪明。”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一双明亮的眼睛弯弯的，像只漂亮的老狐狸。我一时看得痴了，傻乎乎的问他，“你本体不会真的是只狐狸吧？”
“啊？”他吃惊的啊了一声。
我尴尬的挠头，“没什么。反正长夜漫漫我们总不能纯盖被子聊天，算了，就当看话本子了。”我跳下床，也坐在桌旁。并拿起一只杯子推到李承欢跟前，“谢谢。”
李承欢叹了口气，但还是为我倒了一杯茶。他说，“开始吧。”、、我愣住，“什么开始？不是你带我看阿金她们么？”旋即反应过来，“哦，原来是你想看，但你法力不够所以看不到。你又不想求我，这才故意这么说的。你怎么能猜到我一定会答应你呢。”
“因为你的好奇心和我一样重。”李承欢十足把握的说。
嘿，还真让他猜对了。我朝他竖大拇指，“你果然是只老狐狸。”
他笑，谦虚的说道，“过奖过奖。”
切，我朝他翻个白眼。而后手凌空一挥，我们的眼前便现出一副画面来。
这里哀鸿遍野。
地皮是干裂的。人们脸是痛苦面色。嘴唇也是干裂的。走在干裂的土地上的人一个个无力的，漫无目的的晃悠着。晃着晃着就有一个两个，无数个人接连倒地。
没有哭声，人们好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天上挂着大太阳，大太阳不停的洒下火一样的光。我能看到没有一丝云的天穹上翻滚着的热浪。
热浪还从干裂的地面升腾起来，它们扭着腰向上向上，于是和天上的热浪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副人间地狱景象。
树木没有叶子，连树皮都没有。小河早已干枯。就连远山也干干秃秃的寸草不生。
我狐疑的看向李承欢。这里，就是赵县么？是啊，这里就是赵县，眼下的赵县。
可是我这里是夜晚啊，怎么赵县却还是亮瓦瓦的大白天？难道那东海龙王那么厉害，不但不给赵县降雨，还令月亮也休了班，在家睡觉不起来？
我胡思乱想着，接着就看到了阿金牵着阿银的小手，一步步从远方走近。她们越走越近，近得我甚至可以清楚看到阿金眼里的恨意。她的手里果然紧握着我给的那把匕首。就这么明晃晃的拿着。可是一路走过来，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是啊，这两个本该死了的人，如今大白天里手拿匕首出现，却没有人发现——是不是因为这些活着的人，其实也已经死了。
我看到她们一路穿过那些活死人群，走向那间大宅子。那间大宅子的朱漆大门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怎么会这么红呢？如此的烈日下，这些朱漆不但没有剥落，甚至比以往更红更艳，艳得就像刚刚流出来的鲜血。
阿金一步步上台阶，走过当时膝行过的地方。她紧紧牵着妹妹的手，生怕一松手就丢了自己最亲的亲人。
“笃笃笃。”她叩响了门环，就像那个大雪天一样。
“谁啊？’声音有气无力，接着便是拖拖沓沓的脚步。门被人吃力的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枯黄的男人的脸来。
那男人乍一见到门外的人，先是一怔，接着就像见到了这世上最恐怖的事。他很想关门，可是手却抖个不停。而阿金的手已经扒住了门缝。接着这瘦小的姑娘那细细的仿佛一掰就断的手腕轻轻用力。那扇朱漆大门便被她掰断了。
被掰断的大门被她抡起来打中那人。男人成了一只断线的风筝，直飞进院子里。砰的一下落在地上，哇的一声呕出血来。
这凡体肉胎，不死才怪。
我觉得没意思——这和我想的不一样，真的无聊的紧。
阿金牵着妹妹的手一步步走到男人面前，蹲下了身子，她毫不犹豫的将那把匕首插进男人的胸膛。亲眼看着男人断气。
男人临死都大睁着眼睛，喉咙里咯咯作响，一股血接着一股血涌上来。
“爹——”有童稚的声音从他身后的房子里传出来，和阿银差不多大的阿铜从房子里冲出来，哭着抓住已经站起身来的阿金的衣服下摆，“姐姐，你为什么杀了我爹？爹——”
孩子稚嫩的小手紧抓着阿金的衣摆，阿金一点点掰开孩子的每一根手指，一把把她推倒再地。随后牵着自己妹妹的手，走出门去。她们走在满是游魂般的人的街道上，越来越远。
阿铜扑跌在自己爹爹的尸身上，哭声震天。
我看了一眼李承欢，却发现他也正在看我。他叹了口气，温和的问我，‘“这是你想要的么？”
是啊，这是我想要的么？我问自己。这场景一点都没有报仇的快感，怎么和我预想的不一样。
但我咬紧了嘴唇没说话。手再拂，果然画面一转，阿金牵着妹妹的手已经走过了当初的小桥，来到了桥下屠户的家。
山一般壮的屠户如今瘦成了一把骨头，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身旁是已经死去的屠户娘子和他的孩子。
孩子看起来七八岁年纪，**着身体。腿上，胳膊上，屁股上都少了一些肉。
大灾年，人相食。
之前我从未想过这几个字的意思，这一刻我却懂了。
可即便吃了自己的孩子，屠户的命还是脆弱如蚊蝇。于是这脆弱如蚊蝇般的屠户也就躺在地上，亲眼看着阿金牵着阿银走近，亲眼看着阿金把那把复仇的匕首插进他的胸膛再拔出。亲耳听到自己的血流出来的声音。
滴答滴答。“我好渴——求你，求你给我喝一口——”他看起来很想喝一口自己流出来的血，可是他的手还没够到地上形成的小河一般的血流，便停止，再也不动了。
阿金厌恶的起身，看也不看屠户的尸身一眼。她牵着妹妹的手走出了屠户的家。走在街道上。
到处都是游魂般的人流的街道，一个人都没有。
我觉得头痛。收手令那些画面消失。李承欢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好半晌我终于艰难开口，“她们回去哪？”
李承欢摇头，“不知道，也许会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彻底消失。”
“魂魄也会消失么？”
“你忘了，自从你给了她们那把匕首，就已经改变了她们的轨迹。”
“她们本来应该是什么轨迹？”
“她们本来应该跟随着勾魂使者一路下黄泉去地府，在阎王那算清功过再投胎。她们的父母生前做了很多善事，如今投胎到了很好的人家，会有很不错的一生。她们生前也很善良，本来也会有个新的开始。”
“可是，她们却没有和勾魂使者一起走，而是来了我这忘川，并且她们居然知道我，知道我这小酒馆，还要用见鬼的什么天灵眼换我一杯酒。所以当初我为什么不干脆给她一杯酒，让她妹妹忘记生前的痛苦？所以她们怎么会知道我这里？知道求我去帮赵县百姓、”我狐疑的看着李承欢。
李承欢悠悠的叹了口气，“她们本来并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你有分水的本事，可以去见到龙王。”她们更不知道，你有分水的本事，是因为你有一枚定风珠——东海的定风珠。”
“定风珠？”我看着他，一脑袋浆糊。这名字好熟悉，哦，我想起来了，那是我那个梦里。那位叫阿玖的姑娘，她手里拿的那枚珠子。
可是，我不是阿玖，我怎么可能会有定风珠。
李承欢又在叹气，他好像很喜欢叹气。他说，“准确来说，你目前还没有定风珠，可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拿出那枚东海的定风珠。”
“好绕嘴，你到底要说什么、”我一颗头两颗大。
李承欢道，“你忘了那个梦么？”
“我记得，所以呢？”
“你忘了你是谁么？”
“你不会告诉我，我就是那龙女吧？这也太狗血了。”
“自然不是。但你是当年她的怨气所化，所以她同时为你留下了那枚定风珠。”
“哦，所以呢，我从来也没见到过那见鬼的定风珠。如今我去哪找。更何况我为什么要找到那见鬼的珠子，我早就说过了不去见那见鬼的龙王，不给那些没能耐却爱惹祸的凡人擦屁股。所以我为什么现在要找那枚定风珠。它和我一块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李承欢为我倒了一杯茶，“渴了吧。”
我端起茶一饮而尽，“别以为一杯茶就可以让我答应你。阿金那见鬼的天灵眼都不能说动我。”
“是啊，我早想到了。”
“什么？什么叫你早想到了？所以阿金来找我，不会是你的手笔吧？李承欢，当年你做局骗我，如今还骗我。你是什么大骗子转世么？”
他似乎真的被我说的很惭愧，竟歉然的笑笑，道，“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将时间后拨，看看三个月后的赵县大伯家。”
“都死了有什么好看。”
“你又忘了，阿金的大伯虽然死了，但她的表妹阿铜还活着啊。”李承欢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这八百里忘川风沙不断，之所以这间红尘酒馆会屹立不倒，就是因为在这片地下，埋着阿玖的定风珠。”
嘿，原来这里等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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