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长久的看着李承欢的眼睛，这双眼睛实在漂亮，这个人也生得清纯无辜，无论如何从这样漂亮的人嘴里说出的话，都应该为表尊重而相信。
“哈哈。”我笑。
李承欢也笑了笑，略带尴尬的问我，“你笑什么？”
“我笑你真是只老狐狸。”
“怎么会这么说、”
“可是老狐狸也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他果然搔搔鼻侧，看起来很坦然，“你看出来了？”
“喂，我是忘川恶女，但不是傻子。更何况就算傻子也看得出来啊。”
“聪明。”
“我当然知道我聪明。”我得意的继续道，阿金虽然拥有天灵眼，但她毕竟一介凡人。她当然应该跟着勾魂使者走自己应该走的路。之所以她的路线出现了偏差是因为遇到了你。是你告诉她，这八百里忘川有个女人可以帮助她们赵县。你当然也知道，我这里埋着东海龙女阿玖的定风珠。你断定我无聊得紧，一定会管闲事。你甚至算出了我会鼓动阿金去报仇。无论计划怎么改变，最终你都有绝对的信心，会说服我拿出定风珠去东海。”
李承欢面露欣慰之色，“我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事实就不用说了，我知道我是聪明人。我猜这三百年来你一直在暗中观察我，所以你能第一时间得到我的消息。对我的这具新身体你一清二楚。你先我一步来到这忘川，说是在赎罪。其实不过给了我一个新圈套。”
“这么说你很生气？”李承欢真诚的看着我。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拥有这样真诚眼睛的人，不会是个骗子。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忘了我本没有七情五感，所以这些情绪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名称。就像我觉得我会非常恨你。可是仔细想，又不知道恨到底是什么滋味一样。”
他的眼中涌上一股莫民情绪，我忙道，“打住，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没有恨很好，也没有爱。我的日子甭提多逍遥。反而是你们这种被爱恨困扰的人，才应该烦呢。”
“你觉得我被爱恨困扰？”他问我，眼神真诚。
我重重点头，语重心长道，“要我说前尘往事随风去，你又何必执着。”
他的脸色白了白，旋即温和的笑道，“我哪有什么前尘往事。”
“忘尘酒啊。李灵绡。我还记得。不就是你。”我盯着他的眼睛，猜他会否认。可他却点头，轻飘飘的承认了，“你的确是个聪明的姑娘，和阿玖一样。”
“所以你当年发生了什么？找到神女了吗？阿玖呢？别告诉我，他爹不同意你们相爱生生拆散了你们一对有情人哈。”我打了个哈欠，我最不喜欢听虐来虐去的故事了。
李承欢，不，应该是李灵绡——反正名字只是个称呼，叫什么都无所谓了。他摇头，“你想错了。”
“啊？哪里错了？”
“我和阿玖姑娘不是恋人。”
“哦，我又猜对了。”
“为什么、”
“因为我在你的眼睛里看不到追忆的忧伤和牵挂。”我说。
李灵绡这次笑得很真诚，“你不是没有七情五感。”
“对啊，但我在这八百里忘川见得多了。没吃过猪肉我总看过猪跑吧。”
他搔搔鼻侧，“也对。”
于是就沉默下去。天在此时大亮了。外面的风沙将天空染黄，李灵绡揉揉眼睛，“天亮了。”
“是啊，天亮了。”
“不是我对你有所隐瞒，只是因为前尘往事随风去。”他看着我，突然认真的说。
“哎呀，我本来也对你的过去没兴趣。不过，你都说都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我帮赵县？”
他叹了口气，“因为，帮赵县，就是帮你自己。”
外面的风声呜呜咽咽，我与李灵绡隔桌而坐。桌子上摆着小菜和白粥。我看着认真喝粥的李灵绡。
他的脸与我那日喝完忘尘酒的梦境里的，几乎无差。若是硬要说，如今的李灵绡更令人猜不透。他明明就坐在我面前，伸手就能触及，可是我愣是看不穿他，甚至分不清他说的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
不过无所谓了，我与他萍水相逢。我倒感动与他居然为了我这个在三界六道臭名昭著的人用了这么多心思。无论他想感化我也好，杀了我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呢。
曾经被困在佛珠串的日子里，我总想着回来。可如今借助这具肉身回来了，我却又觉得无聊。
这种无聊感是最可怕的。人人都有爱恨，可我没有。我虽然说的轻松。但每每想起，我总觉得特别的不舒服。
我以夺去那些游魂最珍贵的东西为乐。其实我一点都不快乐。
我就像这八百里忘川的黄沙一样无聊。
天连着黄沙，黄沙连着天。
太一成不变了，我想要变化，想要跌宕起伏。我也想像寻常人一样的大哭大笑，我也想有血有肉。
天连着黄沙，黄沙连着天。
我的日子的确应该做出改变了。我端起那碗白粥一饮而尽，随后蹦起来。好烫。天杀的，我忘了这不是酒。
李灵绡手里端着粥碗，抬眼看我，“你——”
“嘶嘶——窝去拿——嘶嘶——定风珠。”
他慢条斯理的放下粥碗，“你决定了？”
我双手做扇给自己的嘴巴降温，“嗯——”
“可是阿金已经报了仇——”
抄起茶壶，我将一壶凉茶灌肚子里，这才觉得舌头，喉咙，腔子都好了许多，“这个我也想到了。你虽然法力不计，但是你够老狐狸啊。我思来想去昨天我给你看的那些景象不该出现问题。可是却偏偏出现了问题。而问题就出在你之前给我喝的那杯茶里。”
“什么问题？”他态度诚恳，看起来很是好学上进。
“窥视三界这种法术对于我来说，实在不算难事。可问题就在于，我到底怎么能看到事情发生的后果的。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这具破烂肉身本应该禁锢我一些法术发挥，难道我又无意中精进了？我问自己得到的回答是不可能。既然我不可能突然之间就法力精进，那么问题就只能出在你身上了。我又继续琢磨，将你我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一遍，最终想起了昨夜你给我喝的那杯茶。就是我一饮而尽喝掉的那杯。”
“所以呢？”
“就是我看到的，其实都是幻觉。我想，阿金必然并没有去杀人。也许我的幻觉不知从昨夜喝那杯茶开始。也许我的幻觉早就从喝掉那杯忘尘酒就已经开始了。”
我叹了口气，学着李灵绡的样子惆怅起来，“也许连你都只是我在这八百里忘川太过无聊而产生的幻觉。”
李灵绡看了看自己，歉然的说，“别的都对，只是，我是真的。”
“都不重要。”我摆手。
“什么才重要、”
“改变。”
“怎么改变？”
“立刻马上，我们就刨了这红尘酒馆，然后拿出定风珠。我要去东海见龙王老儿。我甚至想揪掉他的胡子，告诉他和凡人打赌什么能耐，有能耐就和我打赌。”
李灵绡好笑的看着我，问道，“揪胡子？刨房子？”
“啊。”我认真的点头。
他终于大笑起来，“那倒不用。”
窗外的黄沙飞舞盘旋，李灵绡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我喜欢看他舒展眉头的样子。
“李灵绡，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今后你多笑笑。”
“为什么？”
“因为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干嘛要皱着眉头呢。无论你是神仙也好，魔头也罢，都只是你。所以你应该快了。”
“你不在乎我是个怪物？”
“所以你不会真的找到了神女，然后合二为一变成了李承欢。所以现在我应该叫你李大哥还是李大姐。”
“喂，夜叉鬼你--”
“哈，藏不住了吧。你果然也知道三界六道都喜欢叫我夜叉鬼女。”
“忘川，对不起。”
“没什么啊，我又不会生气。我本来就生的丑如夜叉，在这八百里忘川过着鬼魅一样的日子。这些都是实话。我也不会真的在乎。有时候我假装生气，只是为了好玩。这里实在太无聊了，我只是想找点事干，给自己一点活下去的奔头。”
李灵绡看着我的脸，他的脸上又有了那种说不出的情绪。我生怕他透过我的脸看那位东海龙女阿玖。可他却抢先说道，“你只是你。”
“啊？”
他深吸口气，无比认真，“我和阿玖不是恋人。阿玖虽对我有意但我却对他无心。”
我尴尬的挠头，“你和我解释这些干嘛。”越说声音越小越觉得脸发烫，我起身窜出屋子，一路奔到漫天黄沙之中。
这八百里忘川除了漫天遍野的黄沙，不知何时在遥远的天边，居然开了一朵赤红色的花。
我眯起眼睛看着那多无叶之花，“李灵绡你快来看，那有一朵花开了。”
李灵绡听到我的声音，慢吞吞的从酒馆里走出来。他与我并肩而立，手打凉棚，也在极目远眺那朵花。
那朵花真是鲜艳，赤红赤红的像人心尖尖上的血。
他喃喃自语，“忘川，有叶无花，有花无叶——那朵花就叫，忘川花吧。”
“忘川花。”我重复着他的话，看着那朵花。只觉得头美得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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