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曾见过塞北的风沙,江南的春雨;晓风残月的杨柳岸,和惊涛拍岸的海。
我曾见过三界六道最艳丽的花朵,我曾饮过四海八荒最热烈的酒。我曾骑过人间界最俊朗的马,我曾躺在风吹草低的漫漫荒野,看过月亮。
这三界六道四海八荒美景无数,春的风,夏的雨,秋的落叶,冬的雪。无数景致都曾真真切切令我惊叹过红尘滚滚,甚是美妙。
然而,都不及眼前这个人。
我无法具体形容他究竟有多活色生香美妙动人仙风道骨不染凡尘。只是觉得,之前所有的美景不过铺垫,这世间百态软红千丈,不过为了引出这样一个人。
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红尘滚滚。
他是鲜活的,生动的,却又是纯净的。他的眼似是含水含情又含笑含痴。浓密如鸦羽般的长睫,此刻正颤颤巍巍。那双眼中似是有泪,我不确定。
只是觉得被这样一个人瞧上这样一眼,即便下一刻就死去,也是值得。
突然就明白了为何三娘与狐媚子她们明知结局也要飞蛾扑火。但我不是扑火的飞蛾,即便他是我漫长岁月里见过的,最令人心襟摇荡之人,我也只是一时发痴而已。
我确信。
而且,我的确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先前的疑问全部解开,我不由深吸口气。这样风华绝代人物,若我见过,必然要一眼难忘,刻在记忆深处的。显然,这种绝色只该存在于画中。而我,这只是大醉后的一场梦而已,梦醒后尘归尘土归土,桥归桥路归路,我俩本无交集。
他勾了勾唇角,似乎想要努力做个笑意,却好像失败了,只是长久地锁定我的眼,问我,“姑娘,可曾见过,我。”
我摇头,“不曾。”
他又勾了勾唇角,那双眼竟比天上的繁星还要亮,眼中水光盈盈,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垂了眸光,“此处,你本不该来。你我也本不该再有交集。你若有办法,便尽快离去吧。”
他转身要走,我忙唤住他,“这里,是不是古画中?”
他回首,抬眼瞧我,一双眼含水含情,“是何处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只需记得,不要再来。”
“你是真实存在的么?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么?你吃什么喝什么?你,寂寞么?”我脱口而出,却被自己吓到。
他怔住,良久,方朝我展颜一笑,“这些你无须知晓。走吧,回去吧,回你应该回的地方。”
“我叫胭脂,你呢,叫什么名字?”我问。
他避开我目光,低低道:“长风。”
“长风?”我重复。
“沈长风。”
“沈长风?沈长风。接天翠荷平山色,照水胭脂弄秋风。杨柳岸埋相思骨,有情天葬无情魂。长风,长风——”
我头痛欲裂,一瞬间眼前走马灯般飘过无数景像,那些景象我一个也瞧不清,只觉得如水如沙般迅速流走,我伸手去抓,竟是抓不住半分。
头痛,要命的头痛。耳边不知谁在聒噪着,不停的念叨着,唱着,那首歌凄凉婉转,好像要自我的耳钻进我的心,好像要将我的五脏六腑三魂七魄都搅烂打散。
我头痛得要命,剧烈的头痛中我蹲下了身子,似乎看到沈长风一脸痛苦地看着我,他好像朝我走过来,又好像并没有动。
视线逐渐模糊,接着四周景物一阵晃动。我猛地坐起,再睁眼,已是身在神仙洞中。
夜色浓郁,浓郁的夜色如水如酒,令我以为此刻方是梦境。
稳了稳心神,我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垂眸便可以瞧清楚那幅古画,画上的人背影依旧不染凡尘。
沈长风。
我喃喃地念叨着这名字,又去找右上角那半首诗。回忆醉酒后经历,我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不小心入了画中。
沈长风,是真实存在过的么?
我迅速卷好画,将它裹了几层藏在床下。又检查几回方放了心,开门出去,走到白日里木墩处拾起掉落的酒葫芦,重又挂在腰间。
今夜我必须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坚定了念头,便抬步朝山下行。山下有柳柳的小酒馆,里面南来北往无数豪杰,必然知晓三界六道奇闻异事。
便连夜急行,幸好这神仙洞本就处于九虚山山脚,离柳柳的小酒馆并不算远。待到我行至酒馆门外,正是一轮明月高挂中天的好时辰。
打探消息也分时辰。将入夜,人还醒着酒也未醉,是都抱着警惕的,有什么话也不会说尽。此刻早已醉意七八分,又是夜深容易吐露心事之时,这时辰,只要找准了人,必然可以问出想要知晓的答案。
就比如,三界六道消息最灵通最喜欢收集奇闻异事的不空师父。
不空师父是个和尚,喜欢吃酒的和尚。他吃遍了三界六道的酒,无论好酒还是杂酒,都要品上一品,唯独没有吃过我的忘川,这是他此生憾事。他也曾提出过无数次以物换物的条件,奈何我不肯。若今夜我肯,必然可以得到我想知晓的。
这般打算了,便深吸口气,我抬头再看一眼柳柳小酒馆门前通天的柱子上高挂的大红灯笼,振奋了精神,一脚迈进柳柳酒馆。
春寒料峭。
早春的天气,后半夜仍然寒凉。我在荒郊野外急行了大半夜,只觉得冷透。这一脚踏入小酒馆,便觉一股暖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郁的古怪的味道,一股脑撞进我鼻腔。
脂粉气,酒气,女人的头油香,男人的汗臭气,人群聚集散发的热气。无数种气味混杂在一处,生出另一种无比古怪的味道来,令我有些头痛。
大抵清静惯了,我倒不习惯这声.色.犬.马之地。
双手拇指用力按压两旁额角,我立于门口,放眼四顾。不大的小酒馆里十几张桌子坐满了人,红男绿女喝得正热闹,显然都不曾被我这不速之客打扰到。
最里角落坐着个光头和尚,面如冠玉,一身僧袍裹着略显瘦弱的身子骨。他缩在椅子里,面前的桌子上照例摆着一溜酒坛。
酒坛子从大到小一字排开,显然都是空的。然而他一双眼却灿若寒星,亮得惊人。他毫无醉意,并且几乎就在我进门的一刻,立刻便发现了我。
柳柳扭着细腰也不知自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娇笑着冲我说道:“你倒是稀客,怎的,忘川不好喝,便要喝老娘的酒。”
“你的酒我没兴趣。”我一双眼紧盯着不空师父,回柳柳。
“啧啧,对男人没兴趣,对老娘的酒也没兴趣,老娘就不知道,你活这一把年纪,到底对什么有兴趣。”
“他。”我伸出手来,指向不空师父。
“哎呦,却不知胭脂姑娘还好这口,什么时候喜欢上和尚了。”柳柳娇笑着,单手掩口,凑近我,“这和尚今晚心情不透亮,恐怕——”
我撤离她一点,勾唇角朝柳柳笑,“他见了我,自然透亮。”言罢抬步朝不和尚坐处行,我知晓他一直注意着我们这里,当然,比起我这个人,他更有兴趣的是我腰间挂着的酒葫芦。
忘川,并不是人人有缘饮得。
“姑娘坐。”还不等我行至他身前,和尚已抢先说话。我倒也不客气,拖了张椅子坐下来,解下腰间酒葫芦,往桌子上一拍,“我有问题。”
不空师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缓缓伸出一只手,慢悠悠地推开了酒葫芦,“今晚师父没心情。”
“吃酒也没心情?”
“没有。”
“吃忘川也没心情。”
“没有。”
我不再说话,起身,拿起酒葫芦重又挂回腰间,二话不说转身往外走。果然,方行了几步路便听得身后不空师父说话,“就这么走了?”
我不回答,复又抬步,将迈腿,不空师父便道:“不想解疑?”
“不空师父今晚没心情。”我原地站定,不回头,只是用一种比他更冷的音说话。
“可不空师父现在又有心情了。”他道,虽极度掩饰,声音里仍透着三分焦急。
我就知晓是这般,然而我仍原地立着不动,“可胭脂姑娘现在没心情了。”
“得得得,三界六道我就服了姑奶奶您,您是我姑奶奶还不成。您有何问题尽管提,只要我不空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姑奶奶您可还满意。”
我知他彻底上套,这才转身,复又回去落座。却也不急着解酒葫芦。这男人,无论是和尚还是凡民,都是这般,要钓着,你越是钓着他一口气,他越是快活。若你沉不住气了,他却要先逃了。
我无情,但这三界六道情情爱爱,经手不少。
这一壶忘川,也不知送走多少痴情男女。
“姑奶奶,姑奶奶,您想什么呢?您有何想知晓的,不如说来听听?”不空显然比我急,他一双眼一直不曾离开我腰间酒葫芦。我将飘远的神魂扯回,定了定心神,压低声音,一字一句说道:“接天翠荷平山色,照水胭脂弄秋风——”
谁知还不等我将话说完,那本在椅子里舒舒服服缩着的不空师父突然变了脸色,竟像被一万个女子追着似的,一下子跳起来,夺路而逃。
柳柳的声音带着笑意,“不空师父,你这是被狼撵了,门,门在那儿,东边,东边。”她一双如丝媚眼瞧向我,问我,“你怎的他了,干嘛像见了鬼一样?我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呢。上次三界六道最凶的妖精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没这般,还有上上次——”
柳柳还在那儿絮絮叨叨,我却再也坐不住,几步奔出门去,一头冲进了夜色深处,朝着不空师父逃走的方向追去。
我还没有提到沈长风的名字,只不过古画上半首诗,他干嘛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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