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也无法用文字来形容描绘的感觉。我亲眼看着那具一直装着我神魂的肉身朝后倒下,她静静的倒在紫檀木地板上,双目紧闭,一张脸上无悲无喜,看起来就像个石雕像一般。
我从未如此真切的,郑重的审视过自己。原来我是这副死样子的呀。就像是三界六道都欠了我几千两银子一样。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美人,即便此刻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瞧过去,也顶多清秀而已。然而这个清秀的假人却似乎裹着一层坚硬的外壳,我看不到她的悲喜。
她是不是无悲无喜,一如柳柳,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呢?
思及此心下大惊,神魂开始乱荡。我就听得四喜的声音不知自何处而来,在我耳边荡开:“稳住心神。”
她这是在提醒我切莫乱了心神走火入魔啊。我忙忙念动静心诀,将乱七八糟念头压制。而神魂终于稳定,它被古画中一股无比巨大的力量吸引着,一点点没入。
“滴答,滴答。”
有水声,亦或者准确点说,是雨声。
依旧在下雨,这里似乎一直在下雨,千丝万点的雨落在池塘里,打在荷叶上,荷叶里有红色锦鲤游来游去,一只蛙跳出水面,蹲在荷叶上聒噪着叫唤个不停,又被什么惊到,“噗通”一下跳入水中,惊起一圈圈涟漪,涟漪消散,一切又归于平静,接着我就听到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却绝不会停。
这极轻极轻的脚步声似乎每一步都走在了我的心上,我听得到自己的心狂跳的声音,就像那跳入水中的蛙,它是也要跳出我的腔子,蹦到地上了。
我控制着自己不回头,却双手紧张的发抖。
是他么?是沈长风吧。
其实我从没正儿八经的听过他的脚步声,每一次见他他都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可我就是知道,来的这个人,这带着无比坚定之意的脚步声,就是属于沈长风。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过一种感觉,哪怕你只存在于笔墨之间,与你隔着山海,哪怕他并非真实存在,可你依然为他痴狂,为了他,奋不顾身。
若这就是爱的话,我想,我在爱着他。
这念头乍然一起,吓得我心停跳。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思是什么,甚至不知道为何一定要搞清楚那半首诗,那个人名代表着什么。我为何一定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我的梦魇还是真的入了画?为何要让四喜用内丹,助我一臂之力。
这种让朋友铤而走险的事,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我从未做过。
我到底是怎么了?这一定不是我。
我无比痛苦,似乎有无限欢愉,我无比挣扎,似乎又甘愿沉沦。我就像陷入了泥沼之中,又像是不小心跳到了沙岸的鱼。
明知道越挣扎越深陷,明知道这样迟早是死,偏无法控制自己。
脚步声已停住,就停在我身后,接着我听到他的声音,那是一声轻叹,极轻极轻。轻得犹如梦呓。
他说,“你来了。”
声音与前次不同,这温柔的声音竟比那春风还要醉人。可是,他为何叹气呢?
我稳心神,双拳握紧,深吸了口气,回头,“我来了。”我本一肚子的话要说,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他,可他却冲我笑。
你见过第一缕穿透阴霾的阳光么?又或者荒野茫茫中,那一点火,指引着你的方向的火光。
葱茏的山色,漫天的桃花,都不及他这一笑。那种笑容令我失语,于是一肚子的话和一肚子的问题,便只剩了这三个字。
“我来了。”是的,我来了,为了再一次见到你,我失去了一位多年的朋友,并平生头一回求人。为了你,我追了个和尚无数时辰,并献出了三十斤忘川。
这些,都已使我不再是我。我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个人竟有股魔力,令我如此的奋不顾身身不由己。
沈长风垂眸光,一张白皙的脸上爬上了两朵红霞,他似有犹豫,“长风知道,胭脂姑娘一定会来。只是,长风只怕,会连累姑娘。”
我张了张嘴,觉得他的话没头没脑,有点听不懂。
沈长风抬眼瞧我,又迅速移开目光,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方又道;“长风也知,如此做是错的。但为了姑娘,长风宁愿做错,即便受尽天雷天火烈焰加深,即便,自此永困空城,长风也是愿意的。”
这是在发誓?
我先前所有的冲动与热血都迅速冷却,他这番话没头没脑,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吞咽下唾沫,干涩着嗓子问他;“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豁然抬眼瞧我,脸上红霞更盛,郑重点头道:“胭脂。长风怎么会不知。”
略顿,他又道;“承蒙姑娘错爱,长风即便粉身碎骨也不敢忘却姑娘。只是,也罢,今夜不该提这些煞风景。”
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缓缓的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拿出来,我这才瞧清,原来他手上是拿着一个物件的。
酒葫芦。
白玉酒葫芦。曾在我腰间挂了无数年月的白玉酒葫芦。
我的心在第一眼看到这只白玉酒葫芦的时候便停跳,只觉得头痛欲裂,耳朵里钻进去了一万只蜜蜂,一万只蜜蜂都在争先恐后的嗡嗡嗡个不停,它们乱了我心神,令我几乎发疯。
为什么我的白玉酒葫芦在他手里?我记得,我明明记得曾为了换取消息而留个了不空和尚。
我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手中的白玉酒葫芦,听到一个不像自己的声音自嗓子眼荡出来:“你,这只酒葫芦?”
沈长风笑了笑,问我;“姑娘可饮过酒?”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没。”
他便笑,“长风也没有,师父说修行之人不可饮酒,可长风今日却想大醉。”他抬眼,一双灿若寒星的眼锁定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为了姑娘,长风愿意尝试。”
“忘川。”他说,“这种酒叫做忘川,是长风酿的酒,长风只会酿一种酒,就是它,传说中这种酒是最多情的酒,也是最无情的酒,传说中这种酒只要喝上一口,就可以令人忘记前尘往事。胭脂姑娘,你愿意,饮下这种酒么?”
我干涩着嗓子,答腔;“你就不怕,我喝了以后会忘记你?”
他将酒葫芦向我递过来,有风将他的衣袂吹起,衣袂翻飞中他仿若谪仙,“不怕。”
“为何?”
“若忘记可以不痛苦,长风宁愿姑娘忘记。”
“可你方才还说——”
“长风既然愿为姑娘想起,自然也愿为了姑娘忘记。”他略顿,复又说道,“一切听凭姑娘。”
我伸手接过忘川,抬头看了看天穹。这雨水与明月本不该同时存在,如今却是奇景。我问:“这里似乎一直在下雨。”
沈长风微笑,“是的,这有情天本就多雨。”
“有情天?”我重复,沈长风便道:“有情天葬不完无情魂。胭脂姑娘难道不记得,这里本就是长风职责所在。迎来送往,是长风不变的岁月。”
“接天翠荷平山色,照水胭脂雨打灯。杨柳岸埋多情骨,有情天葬无情魂。”沈长风曼声而吟,末了轻叹一声,“长风只是想不到,本该无情无爱却动了凡心。如今长风步了后尘一切后果长风愿一己承担,只求不要连累到姑娘。”
我听着他说话,脑筋急转,只觉得云里雾里一团乱麻,而那乱麻一团又似乎隐隐有一根线,让我抓住一点,好像只要耐心扯,便可以扯开整团乱麻,拨云见日。
一阵风吹来,带来了一丝凉意,我不由缩了缩身子,道:“好冷。”
沈长风便说;“已是初秋,的确会有些寒凉。”
“嗯,呃?你说现在是什么季节?”
“初秋。”
“你确定?”
“自然。”
我心狂跳,突然那线头就被扯牢。现在正是初春,怎的初秋。我忙又问:“那如今,是何年月?”
“天历500年。”
“天历五百年?”我惊呼。
沈长风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解,但他还是说道;“天历500年初秋,三月十一。”
我手一颤,差点没把手里的酒壶里掉在地上。
我想喝酒,突然间无比想要喝酒。
于是我打开瓶塞,仰脖子灌酒。烈酒入喉似一条燃烧的火线,自我喉咙口一路下滑,进了我肚腹,熊熊燃烧起来。烧得我五脏六腑皆痛。
忘川酒性好烈,我似已醉了,大醉。我将酒葫芦朝沈长风递过去,大着舌头说:“不如,大醉一场?”
沈长风接过酒葫芦,深吸口气,便也灌了一口酒水,我听得他被烈酒呛得剧烈咳嗽,可他还是接着喝下了第二口,第三口。
他脸上的红霞越来越盛,兴许,那只是天上的彩霞不小心落在了他的白面皮上,再不舍得离开。
雨不知何时停了,四周静谧,蛙不再聒噪,荷叶也被黑暗笼罩,变成模模糊糊的一团又一团。
只有呼吸声,两个人的呼吸声。
我醉眼朦胧的看着天上那轮明月,看着眼前这轮明月,舌头造了反,“今晚,的月亮,真美。”
我朝面前的月亮伸手,想要捞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