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北临踏过灯影交界处,玄色锦袍的下摆扫过石阶,每一步都像踏在众人绷紧的神经上。门檐的光终于剥开他面容的轮廓:剑眉淬着凌厉,凤眸沉如寒潭,瞳孔深处凝着万年不化的冰层,连腰间玉带束出的劲窄线条都透出杀伐之气。银线夔龙纹在灯火下倏忽一闪,似暗夜中蛰伏的猛兽。
正是当朝镇北王,霍北临。
他的目光如淬毒冰刃,倏地刺穿人群,钉死在富盈身上。她嫁衣如火,盖头半掀,唇边挑衅的笑意还未褪尽,却被他眼底翻涌的凌迟般的厌恶冻得脊骨生寒。
富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刚才舌战王嬷嬷的“胜利”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毫不畏惧地迎上那两道冰刃般的目光,心中却警铃大作:正主来了,而且,看起来比想象中还要难搞一万倍。
霍北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然后,又缓慢剐过摇摇欲坠的王嬷嬷,最后落在燃烧的火盆上:“都杵着做什么,等着晦气堵死门庭?”他的声音砸在地上,“把这脏东西扔出去。”袍角划出冷弧,他转身没入府门深影,只抛下一句:“新妇入府。”
死寂中,富盈挺直背脊迎向无数目光,尽量让步伐显得从容,跟在霍北临那道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玄色背影之后,踏进了镇北王府那如同巨兽之口的朱漆大门。
王府内庭如冰封的权柄图腾。高墙割裂天光,回廊在灯笼幽晕下叠出深井般的影,沉木香裹着铁器般的威压渗入空气。侍从垂首疾行,衣袂带起的风声都吞没在青砖缝里。
霍北临的玄色袍摆切开灯影,纹丝未动的弧度昭示着彻底的无视——富盈的嫁衣红得刺目,却似一道被刻意抹去的血迹,灼烧在森严的灰暗底色中。她踩着他的影子前行,足下金线缠枝莲纹每亮一分,便多一分讽刺。
慈晖堂的烛火在死寂中噼啪炸响。太妃萧氏端坐主位,深紫锦袍上的金线福寿纹随佛珠捻动浮出冷光。她掀开眼皮时,目光如探针扎进富盈散乱的鬓发与未覆盖头的面容,唇角绷紧的细纹里嵌着对“失矩”的厌弃。两侧女眷的珠翠屏住呼吸,香粉味凝成悬在空中的硝烟。
“母亲。”霍北临躬身行礼。声线仍是冻土,却削去了门外的戾气,只余下冰层般的平整。
萧氏喉间滚出一声“嗯”,权杖叩地般砸在青砖上。
立刻,大丫鬟端着红漆托盘上前,青玉盖碗茶香袅袅。小丫鬟将一个厚厚的缠枝莲纹锦垫放在富盈面前地上,正对太妃脚下的脚踏,示意她,跪着奉茶。
王嬷嬷嘴角勾起一丝隐晦的恶毒快意,两侧的莺莺燕燕们屏息以待。
慈晖堂的烛火在死寂中噼啪作响。富盈盯着地上缠枝莲纹锦垫,血色从指节褪尽。
跪这刻薄老太婆和满室看戏的女人?
富盈倏地扬起灿笑,转向端茶丫鬟,用清脆带着“求知欲”的语气问:“这位姐姐,请教一下,咱们王府这‘奉茶’的规矩,茶水可是要滚烫才好?听说太烫伤食道,老人家养生,还是温润些好,对吧?”
大丫鬟手一僵,愣住了。
不等她反应,富盈却已指向锦垫,眉眼弯成新月:“这莲枝怎打成死结了?”她突然转向王嬷嬷,绣鞋尖轻点垫上缠死的金线,“新妇进门就跪‘死结’,多晦气呀!快换个‘百年好合’的垫子来?”尾音翘着天真的钩子,将满室威仪撕裂。
萧氏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沉沉看向富盈,眼底冰寒更甚。
厅堂内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氏和富盈身上。
萧氏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怒极,她看向儿子。
霍北临依旧面无表情,身姿未动。只是他那双深邃的凤目转向了富盈时,眼神里没有震惊,没有疑惑,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纯粹到极致的厌恶与冰冷。
这目光比任何斥责都更具杀伤力,瞬间刺穿了富盈强装的镇定,让她心头猛地一缩,后背发凉。
可他开口时声线平直如尺:“母亲息怒。新妇初入府邸,于礼数生疏,言语或有失当之处,亦是情理之中。”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富盈脸上移开,那冰冷的厌恶也随之收敛,“今日乃大喜之日,琐事不必挂怀。奉茶之礼,循例即可。”
萧氏何等精明,瞬间明白了儿子的意思:维持体面,秋后算账。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意,捻佛珠的手指重新开始缓慢转动,只是速度比之前快了些许。她不再看富盈,而是将目光投向那杯茶,声音恢复了那种威严的平静,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罢了。”
富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霍北临那番话,看似解围,实则比直接骂她更让她难堪。为了日后能在王府过安生的日子,她不想再生事端。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忍一时,风平浪静。
富盈忽地敛笑垂眸,换上了一副极其恭顺的表情,主动上前接过茶盏。她没有立刻跪下,而是先对着萧氏的方向,福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礼。然后,她才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杯青玉盖碗,双膝微曲,以一种介于“蹲礼”和“半跪”之间、极其模糊但又不算完全失礼的姿态,将茶碗稳稳举过头顶,声音清晰:“婆母,请用茶。”
她没有完全跪下,而是用了在商贾人家可能被接受、但在森严王府绝对算得上“取巧”甚至“不敬”的姿态。
萧氏眼底怒浪翻涌,两侧的侧妃侍妾们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就连一直如同冰雕的霍北临,眉心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再次扫向富盈低垂的头顶,里面的厌恶几乎凝成实质。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嗯。”萧氏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极其短促的音节,闭目挥手:“回房歇着。无事莫走动,好生学规矩。” 随即,她睁开眼睛,对着身侧的王嬷嬷淡淡道,“赏。”
王嬷嬷立刻会意,从一个侍女捧着的托盘里,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用红布盖着的小托盘。她走到富盈面前,脸上堆起一丝虚假到极点的恭敬笑容,声音却带着刻意的拔高:“王妃,太妃赏赐玉如意一柄,愿王妃……安分守己,如意顺遂。” 她刻意加重了“安分守己”四个字,并将托盘递到富盈面前。
富盈缓缓站起身,看着那盖着红布的托盘,心中冷笑:安分守己,如意?怕不是“警告”和“枷锁”吧。
她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托盘,入手微沉。她再次对着老太妃福身,声音平稳无波:“谢母亲赏赐。”
霍北临全程未再发一言,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在萧氏说完后,他才再次对着萧氏躬身:“母亲早些安歇,儿子告退。” 礼仪完美无缺,声音冰冷疏离。
他甚至没有看富盈一眼,仿佛她只是空气,转身,玄色袍角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径自离开了慈晖堂。那背影决绝而冰冷,不带丝毫温度。
富盈在王嬷嬷如同押解犯人般的“簇拥”下,也对着萧氏再次福身:“新妇告退。”
萧氏闭着眼,没有任何回应。
走出慈晖堂,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富盈只觉得肺腑间那股憋闷感几乎要炸开。她抬头望向王府深邃的夜空,没有星光,只有厚厚的云层。
“呵……”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自嘲和冰冷的轻笑溢出唇边。
新婚之夜,夫君视她如无物,婆母赏她“安分守己”,下人等着“教导”她规矩。
这开局……真真是表面风光,内里寒冰万丈。
不过,这场戏,还没完呢。
她挺直背脊,捧着那柄象征着警告的玉如意,被王嬷嬷等人“簇拥”着,走向王府深处那个属于她的牢笼:听雨轩。
而书房内,霍北临负手立于窗前,窗外夜色浓稠。他手中捏着密报,指节泛白。脑海中闪过那双低垂却掩不住倔强的眼睛,那敷衍的半跪姿态,那接过“赏赐”时平静无波却暗藏锋芒的神情……
“富盈……”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眼底深处,是深沉的厌弃和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安分守己?呵……本王倒要看看,你这‘规矩’,能学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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