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舟的日记
9月3日星期一 晴
今天开学典礼。
班主任调整座位，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成了我的新同桌。她叫苏晚，自我介绍时声音清脆，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光。
她忘记带铅笔，我悄悄把我的推过去。她说"谢谢"时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让我想起母亲生前养的那只布偶猫，也是这样温软可爱。整整一节课，我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9月15日星期六阴转小雨
周末补课，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她今天物理题做不出来，气得鼓起了腮帮，像只囤食的仓鼠。
我把陶瓷小猫推过去，她愣了一下，然后噗嗤笑了，用手指点了点小猫的头，说：“它又不会做题。”但她的眉头舒展了。
10月10日星期三晴转雨
今天是我的生日。自从母亲去世后，就再没有人记得这个日子。后妈只是例行公事地让司机送来一份礼物，连包装都没有拆开。晚自习时，我像往常一样在做题，苏晚却突然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教室里格外明亮，小声说："跟我来。"我跟着她来到空无一人的操场，她变魔术般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小蛋糕，上面插着十七根蜡烛。
"生日快乐，顾承舟。"她说这话时，烛光在她脸上跳跃。我愣在原地，喉咙发紧。她轻声唱起生日歌，跑调得厉害，却是我听过最动听的声音。
分蛋糕时，她特意把带草莓的那块给了我。"我看你平时总是把水果便当里的草莓留到最后吃，"她笑着说，"一定是特别喜欢吧？"原来她连这样细微的习惯都注意到了。
雨后的操场弥漫着青草的气息，她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班里的趣事。我安静地听着，希望这一刻能永远持续下去。临走时，她送给我一个新的小猫摆件："这个陪你，以后每个生日都不会孤单了。"
回到空荡荡的家，我把那个小猫摆件放在床头。这是母亲离开后，我第一次感受到生日的温暖。
11月5日星期五 雾转晴
今晨大雾，她的心情似乎也和天气一样阴沉。午后天放晴了，可她的眉头还紧锁着。我写了一张"你还好吗"的纸条，在手里攥了一下午，纸张都被汗水浸湿了。最后我还是把它夹进了物理书里。我真是个懦夫，连一句关心的问候都不敢当面说出口。
12月20日星期一 雪
初雪来得猝不及防。
她的座位空着，雪花一片片堆积在窗沿。
听说她家里出了很大的事，父亲的公司破产了。窗外的雪越积越厚，就像我心里的担忧。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在哭？那个总是笑着的女孩，要怎么承受这样的变故？
12月28日星期二晴
她回来了。阳光明媚得刺眼，她却像活在阴影里。
我把两个摆件都推到她桌上，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就把它们轻轻推了回来。她的眼睛红肿着，整个人瘦了一圈。
我想说些什么，可所有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原来语言这么苍白无力。
3月2日星期四暴雨
沈芷薇出事了。暴雨倾盆，她哭得撕心裂肺。我撑着伞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颤抖的肩膀，雨水打湿了我的半边身子。
她最好的朋友离开了，我要怎么安慰她？我只能这样默默跟着，确保她安全到家。
3月10日星期五 多云
她最近总是一个人喃喃自语。今天阴天，教室里很暗，我看见她对着空座位说了很久的话。有时她会突然笑起来，就像沈芷薇还坐在那里。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如果可以，我多想替她承受这份痛苦。
5月8日星期一 晴
她趴在课桌上睡着了，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恰好落在她微翘的睫毛上。我假装整理书本，悄悄用手机拍下这个画面。她嘟囔着梦话，嘴角还沾着一点面包屑，像只偷吃后打盹的猫。
那瞬间我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这片柔软的宁静。
6月25日星期三雷阵雨
高考成绩公布日。雷声隆隆，她一个人坐在空教室里哭泣。
我在门外站到雨停，始终没有勇气推开门。我知道她考得不好。
雨水顺着窗玻璃流淌，像极了她脸上的泪。
我多想告诉她，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7月10日星期五 晴
听说她要去邻市念一所二本院校。蝉鸣吵得人心烦，我在书桌前坐了一整天，最终还是没有问她要联系方式。也许这样也好，像我这样不善言辞的人，注定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9月1日星期一 晴
大学开学。新校园很大，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走在林荫道上，总会下意识寻找她的身影。一切都很好，只是没有她在身边叽叽喳喳。原来习惯这么可怕，才一个月，我就开始想念那些有她的日子。
10月5日星期四阴
在图书馆看到一个女生的背影很像她，我愣神了很久，直到对方转身才发现认错了人。窗外乌云密布，就像我的心情。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会在每个相似的背影里寻找她的痕迹。
5月20日星期六小雨
三年后的重逢。在医院走廊，她瘦弱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
她父亲病重，需要一大笔手术费。雨滴顺着玻璃滑落，我听见自己说："跟我结婚吧。"
说出这句话时，我的手在发抖。
我知道这很卑鄙。
可是这是我唯一能正大光明站在她身边的机会。
6月1日星期四晴
儿童节。她搬进来了。阳光洒满为她准备的房间，她却只是静静地站在窗边，像一尊失去生气的瓷娃娃。我特意在床头放了新的小猫摆件，希望她能喜欢。可是她看都没看一眼。
6月14日星期一 雪
我特意推掉了下午的会议，去取定制的礼物。是一条雪花项链，吊坠里封着天山脚下收集的雪花——她曾说那里的雪最纯净。晚餐准备了她喜欢的菜式，餐厅布置得温暖明亮。当她走进来时，我紧张得手心出汗。
她看着满桌菜肴，只是小心地说："其实不用这样破费。"我把天鹅绒盒子推过去，她打开看了一眼就合上，"顾承舟，我们只是契约婚姻。"
那句话像冰锥刺进胸口。她转身上楼时，项链从桌沿滑落，雪花吊坠在灯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7月5日星期三暴雨
深夜雷雨，我听见她在房间里哭泣。站在门外，雨水猛烈地敲打着窗户，就像敲打在我心上。我想拥抱她，想告诉她别怕，可是我的双腿像灌了铅。让她难过的人是我，我又有什么资格安慰她？
8月12日星期五 晴
诊断书下来了，重度抑郁。
她整日蜷缩在客房角落，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所有阳光。今早发现她在门后堆满了椅子，喃喃说有人在监视她。我靠近时她剧烈发抖，仿佛我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9月3日星期一 阴
整理旧物时，从箱底翻出芷薇送她的捕梦网。蓝羽毛已褪色，铃铛锈迹斑斑。她突然蜷在衣柜里啜泣：“去年校庆…我还给芷薇挑了新发卡…”我怔在原地——校庆时墓园的银杏，刚落下第十次秋叶。
10月1日星期五 晴
国庆日。深夜发现她在书房沙发上睡着了，月光温柔地洒在她脸上。我轻轻给她盖上毯子，在旁边守到天明。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书房里还放着她没吃完的抗抑郁药。我总以为筑一座城堡就能护她周全，却成了压垮她的枷锁。
那些她蜷缩在窗帘后的日夜，我递出的每杯水都像毒药。
原来最锋利的刀刃，是自以为是的温柔。
11月5日星期日立冬
今天见了三位医生。张医生建议送她去瑞士疗养院，那里有专业的抑郁治疗中心；李教授推荐美国一所大学，称全新环境或许能唤醒她曾经的灵气。
我握着她的病历在书房坐到凌晨，最终准备了四份文件：留学申请材料、疗养院介绍、离婚协议，还有一张空白信纸——若她都不愿选，至少能写下任何想要的人生。
把文件放进她房间时，发现窗台积了薄雪，像极了她十七岁那年初雪的模样。
初雪来得特别早。她说想去看天山，我立即开始安排行程。只要她能重新展露笑颜，去哪里都好。管家说这个季节上山很危险，可是看到她期待的眼神，我无法拒绝。
11月13日星期三暴雪
雪山上的最后一日。风雪很大，她说她想去看天池。我明知危险还是去了。日记写到这里，手指已经冻得僵硬。
但是苏晚，能为你做这件事，我很幸福。
至于今后的路，我尊重你的选择。
最后几行字迹在风雪中渐渐模糊，墨迹被雪花打湿，最终消散在苍白的纸页上。
我颤抖着合上那本日记。
原来那些我以为的禁锢，是他笨拙的守护；那些我以为的冷漠，藏着比海更深的温柔。
正当我抱着日记本蜷缩在地毯上哭泣时，发现木地板的缝隙里卡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我用力将它抽出来，四份文件滑落在我面前：
1. 瑞士静养中心入院协议——日期是我们去天山的前一周，他已经预付了全年费用
2. 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录取通知书——专业是我高中时最想读的艺术学院
3. 离婚协议书——他早已签好字，财产分割那栏写着“公司及其百分之三十股份及庄园归苏晚”
4. 一张空白信纸——上面只有一行他写的字：“填你想要的任何未来，我来实现”
文件最后夹着张便签：
「医生说天山星空对抑郁有疗愈作用。若你仍想离开，至少让我陪你看最后一次星星。」
我疯狂地翻到日记最后一页，在模糊的雪水痕迹旁，发现一行此前没注意到的小字：
「其实早知道你会选自由。只是私心希望，通向自由的那条路，能是我陪你走的。」
他给我的从来不是牢笼，而是退路。
我抱着那叠文件在夕阳里坐了整整三个钟头。光影从地毯的这头爬到那头，就像那些被我辜负的时光正在列队告别。
最后一道余晖落在离婚协议签名处时，我突然看清了——那个熟悉的签名旁，有个被泪水晕开的墨点。他写这份文件时，在哭。
我跌跌撞撞跑到主卧，发疯似的拉开所有抽屉。在最后一个抽屉深处，找到了他准备的生日礼物。除了日记里提到的那些，还有个手工粗糙的羊毛毡玩偶——是我高中校服的模样，别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草莓发卡。
盒底压着张字条：
「如果重来，只想回到那个雨天，把伞再往你那边多偏一寸。」
管家站在门口，红着眼眶说：“先生练习戳羊毛毡时，手指全是针眼。他说…这样拙劣的礼物，您看了或许会笑。”
我抱着那箱礼物跪坐在地，终于明白他最后为什么要带我去天山——不是赴死，是赴约。赴一个他偷偷准备，却永远来不及说出口的，笨拙的生日约会。
夜幕降临时，我抱着陶瓷小猫走进琴房。
恍惚间，仿佛听见玄关传来钥匙落盘的轻响。
月光透过纱帘，在那盆琴叶榕下投下一道熟悉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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