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六年,冬,大雪。
一支铁箭“嗖”地一声划破长空,苍鹰如同断线的风筝跌入火海,宣告曾经威震四海的周王朝落幕。
……
“陛下驾崩!”
“陛下驾崩!!”
大周的皇帝死了,这个消息正如此刻皇城的漫天大火,从永安门一路迅速扩散到祭天台。
“周昭死了!快去挖她的心!喝她的血!”
无数男女老幼蜂拥而至,就像多年前的那场瘟疫。
人人眼泛红光,唯恐自己落在他人身后。
有人犹豫不决:“我们真的要去挖陛下的心吗?”
旁人白眼道:“你不去?那你拿刀做什么!”
“周昭杀母弑兄,通敌叛国!这样的人死一千次也不够!”
......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天空仿佛被烧穿了个洞,鹅毛大雪沉默着从黑窟窿里落下来。
雪落在身上却重若千钧,哑奴被压得喘不过气,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也不知道周围的吵嚷声是为哪般。
她的眼中只看得见熊熊烈火,断壁残垣。无数脚步声由远及近,无数叫喊声沸反盈天。
别、别过来……
好冷。
冷......
她的手脚被绑住动弹不得,越是想大声呼救越是发不出一丝声音,无数人蜂拥而至,利刃猛地落下来刺中心口——
哑奴猝然睁开眼睛,缓了好一阵子,才听见胸腔里传来一声清晰的跳动声。
这是哪儿……
四周漆黑一片,鸦雀无声。
哑奴的眼睛勉强能适应黑暗之后,才借着窗外几缕月色看清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摆设很简单,但一应布置看着都很......贵。以哑奴在衙门两年的见闻来说,这里的东西没一样儿是她赔得起的。
衙门……
昨晚在城郊发生的事情极为缓慢但是无比清晰地钻进哑奴的脑子里,她想起那些就死在自己面前的同僚,下意识打了个冷颤,两行眼泪跟着扑簌扑簌掉下来。
其实哑巴哭起来并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更像是什么小动物可怜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从嗓子眼儿里往出冒。
哑奴哭了一阵子,又想起县令。
不行,我得去救大人。
她立马不哭了,把脸上的眼泪胡乱擦干净,翻身下床,走到门边又折回来,推开窗户小心翼翼地跳出去。
刚一落地,哑奴便惊讶地张大嘴巴——
这地方不光贵,而且十分之大。她身后只是小小一间卧房,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院落尽头。
县令大人会被关在哪儿呢?
哑奴无头苍蝇似的在这地方转了半炷香,发现这里空空荡荡压根一个人都没有。她干脆不再贴着墙根走,大摇大摆在这偌大的院落找人,心里却犯嘀咕:那个叫渡舟的到底是什么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将我带来这儿干什么?
她想得入神,因此当肩膀被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时险些跳起来。
谁!
哑奴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腰间,才想起来自己衣服被换了,匕首并不在身上。而这突然出现的人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递给她一枝鲜嫩的莲花。
二人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那阵惊吓过去,哑奴仔细看了半晌,才认出这原来只是个傀儡人。
九洲城修士众多,傀儡并不稀奇,多半是用木头做的,雕成猫猫狗狗之类的小玩意儿,会叫会跳,小孩子很喜欢。像这种跟真人一般无二的傀儡,哑奴还是第一次见。
她接过莲花,凑到鼻尖闻了闻,比划了个谢谢。
傀儡是看不懂手语的,不过等哑奴收下花,傀儡便若无其事地走开了。在这之后哑奴沿途遇到了不少傀儡,每个傀儡长相都不同,足见雕刻这些傀儡的人是多么无聊。他们面对哑奴毫无攻击性,像夜游神似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虽然不妨碍她,月下溜傀儡却十分诡异。
这样下去等天都亮了我也找不到大人。
哑奴有点儿泄气,抬头看了看同她一样孤零零的月亮,月亮走哪儿她看哪儿,看得眼睛都酸了。
突然,哑奴灵机一动,纵身跃上房顶。
如果站得高些,说不定就能找到。
谁知哑奴脚下刚站稳,一团浑身白毛长着两只绿眼睛的东西嗷一声扑过来。
什么鬼东西!
哑奴吓得一激灵,脚底一滑便压着瓦片七零八落地往下摔。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到来,哑奴感觉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托着她的身体慢慢下落,她偏过头,看见渡舟气定神闲地站在房檐底下。
刚才吓她的原来是只白猫,它从房顶轻巧地跳入渡舟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抬起绿眼睛傲慢地瞧哑奴,颇有几分狗仗人势。
渡舟伸出右手缓而慢地在白猫脊背上摸着,也不说话,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墨发披肩,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近的疏离冷漠。
哑奴现在正以一个十分尴尬的姿势平躺在半空,也不知渡舟使了什么法术,她既不往下掉也自然站不起来。
哑奴手指翻飞:“放开我!”
对方终于很吝啬地开了金口:“你认识丹妙?”
丹妙?不认识。
“就是昨晚那只会附身的鬼,世上就那么一只,专吃人梦魇时精魄,也叫魇鬼丹妙。你看到的都不是他的原身,是他强行占了别人的身体。”渡舟缓步走到哑奴面前,又问,“不认识?”
虽是问句,却好似有些淡淡的失望。
哑奴比划道:“不认识,但我讨厌鬼。”
渡舟竟然看懂了,说道:“哦,这样。”
哑奴被这张过于美貌的脸看得不大舒服,更何况她如今的姿势很像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实在舒服不起来。但哑奴想起从前县令教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哑奴看着头顶,心想这大概就是得低头的房檐。
她很有几分忍气吞声地比划:“县令大人在哪儿?他还好吗?”
“不太好,被我杀了。”
杀......杀了?
犹如五雷轰顶,哑奴胸中一阵气血翻涌,渡舟很给面子地打了个响指放她下来报仇,哑奴刚一落地便像猫似的张牙舞爪扑上去。
渡舟根本不用腾出手跟她打,也不用法术,哑奴每每出招却打不中。她满腔愤怒,恨不得把眼前这人咬下一块肉来才好。
“他被丹妙附身,除非丹妙自己愿意下来,否则十之**活不成。再说丹妙杀了你的同伴,你不谢谢我帮你报仇,反要杀我?”
十之一二能活,那也要救。
哑奴觉得跟渡舟这种奇奇怪怪的人根本说不通,她出手愈发快,却不知对面的人眼睛丝毫不眨地暗中观察着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招式。
渡舟并不出手,抱着猫气定神闲地像散步。哑奴气急败坏,没打两下身上的伤又崩开口子,一丝殷红的血线迅速染红了她的肩膀。渡舟眸光一暗,毫不怜惜地丢开猫,抬起右手放在她肩膀上,轻描淡写地说道:“县令没死,他在地牢。”
哑奴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渡舟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按照之前的法子灌入法力为她疗伤,也不解释刚才为什么要骗她。
“等你养好伤,我带你去看他。在此之前,莫要乱跑。”
原是这样,县令大人没死。
哑奴松了口气,乖乖道歉,将右手放在心口画了个圈儿,意为对不起。
渡舟那双古井般毫无波澜的眼眸终于泛起一丝波澜,问道:“你这就相信了?”
哑奴有些不理解地皱眉,比划道:“不是你说的吗?难道是你骗我吗?”
渡舟摇了摇头:“没有。”
跟渡舟说话太费劲,哑奴不大喜欢。哑奴心中默默猜测渡舟身份,依她来看,渡舟说不定是个大官儿,比县令还大的那种。要么就是那种手底下养了很多黑衣人的神秘组织头头,反正不管哪个都很厉害。
她又想着渡舟这么厉害,也许可以救大人性命,便带了几分讨好的笑。
并不谄媚,而是小孩子讨要糖吃的那种小心翼翼,眼神满怀期待,嘴唇轻轻抿着,手指缓慢地移动变化:“你能不能......救救大人?”
渡舟淡淡道:“我不想,麻烦。”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就像一条人命于他而言实在无关紧要。
哑奴想了想,这确实是个很好的理由。她勉强认同,于是轻轻叹了口气,又把两只手放在头上当耳朵比划,难为渡舟能懂她的意思:“你说狐妖?她真死了,不过尸体没扔,你也要看吗?”
那还是不看了……
哑奴还有点儿不明白,魇鬼为什么非要去抢狐妖呢?她问了渡舟这个问题,对方反问道:“你觉得是何缘由?”
折腾了半夜,哑奴又累又困,努力想了想:“狐妖......对魇鬼来说很重要。”
渡舟竟然会夸人:“嗯,很聪明。”
哑奴瞬间不困了。
她突然看到刚才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那枝莲花,弯腰捡起来,眉眼弯弯地笑了笑:“这是刚才院中一个傀儡送给我的,好看吗?”
渡舟盯着莲花看了片刻,不知为何竟松了口:“你可以用它换一件事,只要你能想得到的,都可以。人间富贵,无限权力,法力修行......再或者,一个开口说话的机会。”
哑奴眼睛一亮,两只手一起比划:“我要救大人,可以吗?”
渡舟一时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哑奴心中忐忑,心想这个难道不比其他的简单吗?
她正惴惴不安,渡舟却从她手里将莲花抽走:“好。”
回去的路上,哑奴才发现自己刚才走了许多绕路。渡舟对这里熟悉得简直闭着眼睛都能找对路,不过哑奴跟着他走了一圈也没分清东南西北,倒是路过了一方莲花池,月下犹为清幽雅致。
渡舟这院子里莲花这样多,如果人人都来折一枝,他岂非要忙死了?
哑奴胡思乱想,前面的人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你的剑术,谁教你的?”
说到这里哑奴来了兴趣,摇摇头:“没人教,我自己想的。你也是吗?你的招式,很眼熟。”
渡舟似乎想起了很久远的往事,目光透过她像是看向另一个人,继而道:“……一位天潢贵胄教我的,很多年前教的,一直不敢忘。”
渡舟说这话时温柔得与之前判若两人,而那浓重到化不开的孤独也一点点沿着月色渗出来。
哑奴点点头:“那他一定很厉害喽。”
“嗯,很厉害。”
“比你还厉害吗?”
“......嗯。”
也许是因为渡舟答应了她的请求,哑奴后半夜头一次睡了个好觉,没有那场总是频繁出现在梦里的大火,也没有那些好像要将她啖肉饮血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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