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每天能听到巷子里说说笑笑的声音,咿咿呀呀的江南方言软和,像这里的天气,温风细雨,哪怕是吵架也能听出一股不一样的味道来,偶尔陆怀笙会有种自己已经安定的感觉。
日子也好似慢了下来,夏日里的江南散发着酸甜的气息,她总爱在午后去街上走走,喝一碗酸梅汁,来一碟小笼包,吃的半饱再慢慢的踱步回去。
傍晚没了炽热的阳光,街道上有微凉的水意,陆怀笙的家离湖边不远,走出巷子过一条马路就能看到一排杨柳,傍晚时分渔船踏着歌声归来,岸边上等着的小姑娘笑嘻嘻的翻捡采来的菱角,渔民笑的和蔼,厚重的手掌在女孩头顶摩挲。
往往这个时候,陆怀笙会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邻里间互赠吃食,将一天劳作的收获携带回家,日子平淡如水,却又令人羡慕不已。
她的日子平静而美好,几乎快忘记过往的不幸,她也不曾知道,从她离开时起便有人跟在她的不远处默默守候。
她若是知道,大抵会逃得更远吧,一南一北,她以为此生就是不会再见的结局的。
当决定在一个地方落地生根的时候,人和事渐渐都会熟识起来。
认识刘娴是在一个暴雨天里,夏日的雨说来就来,陆怀笙没带伞,茶馆避雨的人多,呼吸急促,微微气闷想走却走不了。
刘娴已经注意她好一会,举着伞走到她面前笑着问,“娘子可需要去我的铺子里逛逛就在旁边”。
陆怀笙去过那家铺子买布,那是一家绸缎庄,是小镇里生意最好的铺子。
大抵人有时候就是看眼缘吧,察觉她的善意,便无法轻易拒绝,而陆怀笙也不介意再去买点布回去,这一走便渐渐熟识起来。
放在从前她大约也没机会认识这样有趣的人,刘娴的经历比她更为复杂,起起落落的沉浮没让这个人堕落,反倒似明珠露出该有的光泽。
他们一个是独自落户的怀孕妇人,一个是待嫁的老姑娘,在一处总是格外引人注目,尤其是刘娴,在这座小镇已经颇有名气,鱼龙混杂的人都认识一些,出门总少不了应酬。
他们一起傍晚时游湖,深巷里品酒,陆怀笙过的畅快,可她知道刘娴与她是一样的,只有心里苦过,才会渴求放肆的生活。
人就是这点不好,该洒脱的时候总要惦记着痛。
初冬这天陆怀笙生了个大胖小子,颠沛流离的四个月没有将他养的瘦弱,反而比一般的孩子都要健康,那一日刘娴备着金锁而来,从她发动时起守了她一日,她知道从此以后她的人生里又多了一个值得惦记的人。
一屋子的女人围着孩子转,刘娴自孩子落地视线便没有从孩子身上离开过,羡慕间隐约透露着失落,陆怀笙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说与不说他人无权干涉。
她为孩子取名陆扬,期望他以后神采飞扬,健康快乐。
毕竟在动荡的岁月里,平安喜乐已经算得上是最高的祈愿了。
乡里温馨,却也逃不过战乱和流离,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陆怀笙会觉得赵穆还算个人,拿命去护卫家国,这点无可指摘,只有崇敬的,当然这个崇敬是在永不复见的前提下。
伺候月子的婆子是李娴介绍的,李婆婆家里有个读书的儿子,丈夫死后她独自养大儿子,也许是已经体会过这个世道女子的不易,婆子伺候月子格外上心连自家养的土鸡蛋也会偶尔带上几个过来,陆怀笙看在眼里一时感慨万千,一个陌生人尚且能因际遇而善意相待,生养她的家人却不曾给过她半分温情。
也许是已为人母,过往里那些亲情上的失望已消弭殆尽,她将自己的一生斩开两半,一半交给时间忘却,一半交给未来期许以待。
那一年依然在战乱之中,小镇平和的好似与世隔绝,除却茶馆里男人们高谈阔论,再无半点战火的气息。
与北地不同,江南的冬天依旧暖和,没有寒风凛冽,一床薄被盖着躺在床上刚好,如春的气候让她总有种恍惚的错觉,好似人从未离开过,她所见所遇只是她做的一场大梦。
她依然会害怕深夜,总记得影子笼罩在身上的痛楚,要等孩子沉沉睡去许久才能入睡,小孩子醒的时候不多,但不妨碍她观察他的成长,哪怕只是一日一日的细微变化也足够让她欢喜。
也许她这一生都无法逃离那个噩梦,但余生还长,她想她总会学着去释怀的。
她不想恨,恨会让人变得狰狞,她不愿因为他人让自己变成面容可怖的样子。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李婆婆每日辛勤操劳,她看在眼里有心补贴一二,又怕伤了这份情谊,从李娴那得知李婆婆的儿子明年要上京赶考,李婆婆为了多挣点钱给儿子做路费才托人多找几分活,晚上回去还有洗衣裳的活计要做。
“你说,要是我请李婆婆照顾一日三餐加点银子她可会接”。
陆怀笙面上有些纠结,冒昧的介入她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觉得打扰,毕竟他们彼此境遇不同想法也不同。
李娴受不了她那犹犹豫豫的样子,嗔道,“这种好事她还会拒绝不成”。
有了李娴的牵线李婆婆很快答应,第二日提了一篮子的鸡蛋过来要感谢她,陆怀笙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庆幸,幸好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孩子一岁的时候江南小镇传来消息邻国求和,北地的那场打了两年的战终于停了,陆怀笙听后并未放在心上,她与李娴合伙做起了生意,开了一家成衣铺,战火未延续到南方,这里一片安宁。
彼时陆怀笙还不知道,正是因为停战,不久后刘娴会因为一个人而远赴他乡。
谢朗是在一个月后来的小镇,他背着书箱一路打听一个叫袁秉的人,刘娴和陆怀笙在新开的铺子二楼上看新出的绣样,听到楼下有吵闹的声音,刘娴往楼下看了一眼。
笑了声道,“是个书生跟人吵架还脸红”。
陆怀笙听罢笑着摇摇头,自顾自的看着绣品。
刘娴却来了兴头,撑着脑袋在窗户上看楼下的几人。
壮汉拉着谢朗的衣服,让他赔钱,谢朗甩脱不掉却也不服软。
僵持着老者劝道,“他就是问个人,不小心撞到的,都道了歉了,没受伤哪里还能要人家的钱”。
壮汉冷笑,“他找人关我什么事,撞了人就要赔钱,你看我这额头冒血丝了”。
谢朗气道,“你这不过是红了些哪里就出血了,赔钱是不成,大不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壮汉龇牙道,“你这个牙仔还想唬人啊”。
“哎别吵,你差不多得了,回头我见了你爹少不得要说两句”,老者粗着嗓子喊道。
壮汉黑了脸握着的拳头到底是放了下来。
瞪了谢朗一眼咬牙道,“牙仔你下次走路小心些”。
谢朗拍了拍被捏皱的衣袖并未将话放在心上。
老者看了看谢朗道,“你说的这人我真不知道,你去衙门问问有没有这人吧”。
谢朗道了声谢,背着书箱走了。
老者走了几步忽而想起什么喊了声,“那个袁…”。
想了想似乎又不是,及时的止了声,好在谢朗并未听见。
楼上的刘娴却在听见这一声袁字时怔住,忽而匆匆跑下楼去。
陆怀笙被这阵势吓了一跳,站起身来刘娴没了人影,她往楼下一看,刘娴拉着老者急慌慌的说着什么,却见老者说了句什么,刘娴失魂落魄的回来。
她不知道那一日之后刘娴见到了那个叫谢朗的书生,便计划着去北地战场。
刘娴夜里来找陆怀笙,她刚喂完陆扬准备睡觉,随意的披了件衣服在屋里和刘娴坐了会。
“我要走了,铺子就交给你了”,刘娴面上还有未平复的悲痛,故作轻松的模样殊不知更加刻意。
“为何这么突然,你要去哪”,陆怀笙吓了一跳,两人认识时间不算短,脾性相投,咋一听要走心里止不住着急。
良久陆怀笙耐心快告磬,才听刘娴道,“我要去找一个人,我在这就是为了等他的,如今他回不来了,那便我去找他吧,总也是一样的”。
刘娴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眼眶却微红。
“是发生什么事,若需要帮忙你尽管说”,陆怀笙不信刘娴只是去看,她有种直觉刘娴没打算回来。
“没有”,刘娴深吸了口气笑着摇摇头。
“怀笙你要好好的,辜负了你的人就不要再去想了,人这一生也许说没就没了…”,刘娴絮絮叨叨的好似要把这辈子的话在今夜说完。
“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说一说,也许我能帮上忙呢”,陆怀笙着急道。
她苦心经营的日子,不想就这么突然的没了,说到底心里存有几分私心。
刘娴笑了一声,神色却有些哀伤,“我没事,有事我肯定会告诉你的,以后你好好的就是,看好店等我回来”。
说着人起身就走。
“你等等”,陆怀笙追出去,刚走两步孩子突然哭了起来,陆怀笙左右遥顾只能停下,不住的喊刘娴的名字,想让她回头。
刘娴脚步未停,朝她笑着挥手道,“你快回去吧”。
陆怀笙急的要跳脚,眼睁睁的看着刘娴走掉。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忘不了刘娴急匆匆的背影,仿佛是有人在黑暗处向刘娴招手一般,引着刘娴往无尽的黑暗中去,但她又清楚的知道那不可能的。
她是后来才知道刘娴等的人已经战死沙场,那时刘娴便是带着决绝而去的。
刘娴生于南方富贵人家,本该如她的名字,一生悠然闲适,却因着一个人,半生颠沛流离,最终埋骨他乡。
这是她所知的的刘娴的一生,爱恨如何无法评说,但总归是自己求的,而那男人也的确不曾相负,千里送信,至少是惦记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