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她才明白人生之中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缺憾才是常态，时间会如大浪淘沙将过往的在意变成细细沙粒吹散在风里，那些经久不散的东西也会在时光里一同淡去，无论是亲情、爱情都如此。
一个月的时光眨眼就过去，她会在无聊的时候想起刘娴，也会偶尔打听刘娴那日午后的事情，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大多浅薄，若没有其中的一个来维系很快便会散去，如同从未见过。
半年的时间战火再次挑起，这一次扩散的很快，整个国家都受到波及。
战乱的清洗，人人自危，过往的情情爱爱已经离得很远，他们也不得不被迫的走向人生的另一段故事。
大米价格飞涨，她的店铺渐渐开不下去，一贯安宁的江南小镇乱了起来，一连几个晚上盗贼趁乱抢劫，还有外族的人奸细混进来，晚上官府的人责令不许出门，附近都加强了巡逻。
陆怀笙家里两个弱女子又开着铺子太过招眼，李婆婆便让他们搬去她家里。
珠儿有些意动劝她考虑，陆怀笙朝珠儿笑，“你是觉得离李家小哥更近了吧”。
珠儿气的不理她，撅着嘴去做饭，下午陆怀笙让李婆婆叫上李政一起吃晚饭，她想借着这顿饭把事情挑明。
乱世的人命太贱，尤其女人，想要活命难上加难。
眼下虽还不到最坏的那一步，但陆怀笙已经提前做好了的准备。
吃饭前陆怀笙找李婆婆探了口风，李婆婆人实在，珠儿的条件本身不错，又有陆怀笙给的陪嫁，李婆婆觉得他们占了便宜，有些不好意思。
陆怀笙安抚道，“这本就是珠儿应得的，她跟我一场，也是我们的情谊”。
李婆婆心中感怀，“人啊，这辈子真是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只盼他们能平安顺遂”。
陆怀笙点点头，这样的乱乱世，除了求平安还能求什么。
天下太平那也不是他们这样的人能够得上的。
“本想等李政小哥考完，再提他与珠儿的事，眼下时局动荡，这里不是长久之地，我的意思不如他们先成亲，我们两家便是一家人，往后便一块筹划”。
铁骑南下是迟早的事，乱匪快成气候了，几次攻城试探，再有下次大约要真正乱了。
李政虽是读书人，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相反他很有主意，这也是陆怀笙看中他的地方
“好”。
李政明白陆怀笙的打算，他与她所见略同，眼下这样动荡，会不会换个人来做皇帝都难说，哪还谈什么考取功名，一家子去个偏僻点的避难，等到一切平息，还能活着就不错了。
“我看了黄道吉日，最近的是三日后，急是急了些，早办了事，早返乡”，陆怀笙道。
桌上四个大人，也就李政能拿点主意了。
“好，越快越好，这里拖不了太久的”。
陆怀笙也是这样的感觉，她是个生意人，只能从物价上察觉出问题，正需要李政这样能看得懂军事的。
他们筹划是好的，然而终究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们赶路的第四天，夜里途径隔壁一个县城，人还在城外却见里头火光冲天，一声声惨叫听的人头皮发麻。
李政听到不同于朝廷的铁骑声当机变了脸色，果断弃掉马车，带着他们一行逃往山里。
许是老天爷也见不得这等惨状，一会的功夫下起雨来。
可那样的雨夜，一家老小，他们又如何逃呢。
陆怀笙抱着孩子，渐渐落在后头，珠儿见状忙停下来要给她换换手。
李政背着李婆婆，也停在不远处等她们。
陆怀笙回头看逼近的火把，心口还在砰砰直跳，心里却没有了惶惶然的害怕。
陆怀笙忽而想起刘娴，她走时是不是也是预感了结局，才会那般淡然。
陆怀笙缓缓吐出一口气，笑了一下。
珠儿有些不安的盯着她焦急的喊，“小姐，快走”。
珠儿一紧张忘记陆怀笙对她的那些叮嘱。
陆怀笙没有纠正她，反而笑了笑，“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不等陆怀笙说完，珠儿打断她，珠儿似乎猜到会听到什么。
“小姐，我不行”。
李政在后头着急催促，“快走，要来了”。
后头厮杀声起，一路凄厉惨叫，听得人不寒而栗。
陆怀笙看了怀里的小儿一眼，狠心的把他塞到珠儿怀里。
“你若念我的好，便将他抚养长大吧，我知世道艰辛，这是为难你，但请你允许我自私一回”。
珠儿惶恐不安，“小姐，你到底要做什么”。
陆怀笙声音渐渐拔高，说给珠儿，也说给李政听。
“官匪相争，我们尚且有活路，可如今是外敌，那是戎人，我们一起逃不掉的”。
李政动了动唇，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是知道，所以才会往山里逃。
绒人善骑，嗜血，先前那些败兵几乎被虐杀殆尽。
他们老弱病残说是逃，又如何能找到藏身之处呢。
“我去想办法拖延片刻，你们往深山里走，若我活着，我会来找你们”。
陆怀笙笑了笑，不等他们答应掉头离开，陆扬似有所感哭了起来。
陆怀笙只停了一瞬，很快消失不见。
珠儿无力阻拦，又不敢大喊，死咬着唇泪流不止。
李政望着那消失的背影，叹了口气，安慰珠儿。
“快走吧，别辜负了她，我们要带着扬儿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有相见的一日”。
珠儿看也不看李政，抹干净眼泪，一言不发，咬牙往前去。
一夜的雨下的透透的，山下什么状况无人得知，那凄凉的哀嚎声过后，是死寂的夜。
他们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寻到一个山洞，夜里陆扬醒了几次，不见陆怀笙的身影便哭闹不止。
珠儿哄不住，李政上前要帮忙，珠儿却一脸防备的将陆扬死死抱在怀里。
李政愣了会，落寞一笑解释道，“我是想帮帮你”。
珠儿冷漠摇头，“不用”。
李婆婆看着两人叹了口气，并未多言，她知陆怀笙的离去，珠儿心里有怨言。
可那样的境况，又能如何呢，乱世当道，人如浮萍。
连着几日的雨，几个大人还好，该吃的吃，陆扬却发起烧来。
眼见热度降不下去，珠儿再也无法顾忌其他，趁着夜色背着陆扬要下山求医。
李政想劝，又怕她恼，提议他带着去，珠儿不肯。
最终还是李婆婆让李政陪着一同去，她留下等他们。
李政犹豫不决，李婆婆叹了口气劝他，“当初没有陆夫人，娘和你或许早已饿死，你要感念她的恩情”。
李政红了眼眶，猜到母亲不想拖累他们，哽咽着却是不敢不答应。
“快去吧”，李婆婆熬了几日脸色已不大好，强打着精神劝。
“儿定早些回来”。
李婆婆笑着点点头，深看李政几眼，“别怨，母亲知足的”。
李政流下眼泪咬着牙，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转身离去。
珠儿心里也不好受，却又无法，临走前回头看了眼李婆婆。
山洞忽明忽暗，老妇人脸上的慈悲让人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
世道艰辛，便是有万千柔情，又能如何抵挡残酷一击。
两人下了山却寻不到大夫，正是山穷水尽的时候，珠儿看到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若是陆怀笙在，珠儿是死也不肯带陆扬去见这人的。
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她不敢辜负小姐的期盼。
珠儿在李政的震惊中喊住了打马而过的赵穆。
那人在马上，脸上挂着几滴干了的血珠，满脸的杀意未消。
珠儿被吓的退后几步，适时陆扬闭着眼哼哼唧唧的哭了几声。
珠儿咬咬牙再顾不了其他，大声道，“将军，小姐生死不明，将小少爷托付给了我，他眼下高烧不退，求您施救”。
赵穆看着递到他眼前的孩子愣了愣，好一会的功夫他想起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知晓陆怀笙出逃，是他们成亲之后的半年，那时前方战事紧急，暗卫带来她定居江南的消息，赵穆只随意的摆摆手，让人不必再管，要不是忙着平乱，那女人他会亲自送去庄子，他已发了善心允她自去，却没想到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赵穆在马上伸出手，珠儿迟疑着，李政却感受到了男人的急切，忙把小儿递给赵穆。
赵穆看了眼怀里怏怏的小儿，一颗心忽上忽下，到底没忍住微微笑了笑。
再看李政一眼，赵穆挑了挑眉却没多说什么。
四
赵穆单手抱着小儿打马赶去军医处，一群人围着东问西问，赵穆烦不胜烦。
一碗药才喂了一口，小儿哭闹不已，赵穆皱眉，捏着嘴就往里灌，小儿呛到更是哭的撕心裂肺。
军医熬了药回来见这乱象，忙把小儿接了过来，埋怨道，“将军这样喂孩子怎的行，吓着了要做噩梦的”。
赵穆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见小儿果然不敢近他身，遂招了招手，让人把珠儿找来。
珠儿照顾小儿睡去，赵穆处理完军务过来瞧了两眼。
睡着之后倒是能从那张小脸上看出陆怀笙的影子。
想起陆怀笙，不免又想到珠儿的话。
那个女人不是最爱荣华富贵，生下他的儿子却没有去大捞一笔，赵穆越发看不懂了。
赵穆派了人去陆怀笙消失的地方找她，李政跟着一道去接母亲，顺到帮忙找陆怀笙。
然而不等他们有什么消息，赵穆却收到了绒人抓住他夫人要求割城的信。
赵穆起先只觉得无稽之谈，听说送信的是他的家人，便去见了见。
然而一看才知，是他的妹妹。
他那娇生惯养的妹妹此刻狼狈的看不出本来的面貌，若非那哀嚎的一嗓子，赵穆都怀疑有人狗胆包天骗他。
“你怎么在这，母亲呢”。
赵瑶抹着眼泪道，“朝廷说哥哥叛国，府里被封了，母亲送我出来给你送信，好不容易打探到你的消息，几天前遇到绒人，跟来的人出卖了我，我被绒人抓了”。
赵穆眉头皱成一团，语气不禁急躁起来，“那信上提及我的夫人，又是怎么回事”。
赵瑶哽咽一声边哭边说，“那时嫂子突然出现自报身份，她与我一同被绒人抓了去，我害怕不能将消息传给你，告诉了嫂嫂家里的事，嫂嫂让我安心，找了绒人提议以她换城，我才能来给你送信，哥哥，你救救嫂嫂吧，绒人凶残不会放过她的”。
赵穆岂能不知绒人凶残，他耐着性子问，“她没有让你传什么话吗”。
赵瑶点点头，忙又道，“她让你去接小侄子”。
说着埋怨道，“哥哥你有孩子了也不告诉母亲”。
赵穆这才知道陆怀笙打的什么主意。
赵穆不再管赵瑶，冷着脸去战营里安排战事。
陆怀笙就没打算活着，他说不清楚自己着急什么，但他心里明白，自己若不快些，陆怀笙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商讨一夜定下作战计划，赵穆喘了口气叫来副将，命他亲自去给大皇子送信，又附耳说了几句话，副将脸色大变，直呼定不辱使命。
赵穆跟随大皇子平定战乱，此番朝廷出事不会只针对他一个人，天下大乱必要有德之主方能平定，这储位之争，不争也不行了。
副将知晓事态紧急，连夜快马赶去。
赵穆安排好一切又去看了看陆扬。
他还有些恍惚，总觉得这一日如同做梦。
他的儿子，就这么凭空出现了。
从前总听他母亲夸陆怀笙，他最初见到的却是贪婪自私的模样，他厌恶她人前人后的那一套，他不需要那样的夫人，是以一开始就想过了要如何安置这个人。
但是陆怀笙跑了，为此他觉得省了一桩事，却没想到再次相见又是另一番模样。
赵穆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不等赵穆扭转心里的变扭，前方探子来报，说陆怀笙在赵瑶离开后不久自尽了。
赵穆呆了，他想过她不想活，却没有想到她的动作如此之快。
她就那么笃定他不会去救她吗。
珠儿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哭的晕死过去。
陆怀笙的死恰到好处的增加了士气，在赵穆的带领下，经过几番轮战，绒人战败北逃。
赵瑶带着人去找陆怀笙的尸骨，可惜没有找到，只做了个衣冠墓。
他们心里都期盼着陆怀笙还存活于世，可他们都清楚那几乎不太可能。
陆扬搂着赵穆的脖子看着他们摆弄，显然是好奇的。
说来也怪，一向认生的陆扬，在赵穆怀里安分的很。
珠儿做了法事来辞行，她从赵瑶那里知道了陆怀笙的打算，她知道陆扬跟着赵穆比跟着她好没再争。
珠儿临走，赵穆忽然问起当初那场婚事。
珠儿本是答应了陆怀笙不说的，人不在了，她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夫人似是因生大小姐难产，一直以来偏爱二小姐，大小姐小时候还为此哭闹，后来走丢了一次，回来性子便沉稳了，不再出门，总喜欢一个人呆着，当初是二小姐闹着要嫁给您，婚事没成还被您怨怼酿成祸事，夫人便让大小姐去求贵人，小姐当初丢了是被贵人带去养育了一段时间，听说对大小姐极是喜欢，若非夫人去求，大小姐那时不会回来，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小姐去求了贵人，但贵人想让您娶大小姐，这事大小姐起初并不知情，直到后来下定，覆水难收，大小姐这才嫁给了您”。
听到这样一番话，赵穆异常的平静。
似乎她本该就是那样的。
“你照顾她多年，幸苦了，陆扬有我，你安心去过日子吧”。
赵穆让人拿了些银子给他们夫妇。
珠儿跪拜旧主，含泪离去。
赵瑶送珠儿夫妇出城，一回头见赵穆抱着陆扬站在城墙，孤零零的两个人，单薄的仿佛似影子随风飘荡。
赵瑶有些心疼，他的哥哥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家。
“哥哥，我们回去吧”。
赵穆轻声道，“好，该带她回去了”。
这个她是谁，赵瑶一时无法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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