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继续前行,原本若有若无的雾已然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凝为实质,淡淡笼着前方的林子。林木若隐若现,轮廓模糊不清。
清一小心翼翼往前走着,却忽然被肃霜一抬手拦了下来。
他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牧也的声音,语气间似乎还带了几分凝重。
“是幻境。”
清一猛然一惊!
面前薄薄的雾依着风轻飘飘地打着转,看着温和而又无害。
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寒战,几分惶恐这才后知后觉地从四肢蔓延而上。他刚才竟然丝毫迹象也没能没看出来,险些直接走进去了!
“这不是雾。”肃霜淡淡道,目光扫过四周,“是强烈的恶念和蛊惑凝聚而成,将自身弱化的表现形式。将目标在无知无觉中引入幻境,借由幻境压制精神力,继而蛊惑受害者深入。”
牧也凝视着眼前雾气若有所思,倏然心中升起不祥预感,一抬眼,正正对上了肃霜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刚来得及暗道一声不好,便听见肃霜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
“教主请。”
肃霜优雅抬手,姿势恭敬得仿佛在邀请他赴宴。
牧也看了看肃霜,又顺着他的手看了看面前的淡雾。
牧也:“……”
说是赴宴倒也没错。。只怕赴的是鸿门宴吧???
牧也还没来得及回答,一片乌黑倏然从眼前掠过。
陈乌鸦从他肩上扑棱飞下,落地化形双手抱拳:
“让属下先行一步!”
“不必。”
肃霜抬手止住他,视线却是一直驻留在牧也身上没有离开过,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幻境,教主最熟识的领域,不是么?”
好一个最熟识的领域。。再怎么熟识也不是灵力全无的时候能轻易处理的啊!!
牧也暗自腹诽,无语地凝视着面前的淡淡薄雾。
脑海忽然里响起肃霜轻笑的声音,语调轻勾:
“悉听尊便,嗯?”
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在牧也颅内慢声细语,富有磁性声线恍若化作实体,一点点刮蹭着,引得一阵酥麻感沿着他脊髓蔓延至全身。
牧也侧头看向肃霜,见他挑眉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自己。
他无奈抿了抿唇,这幻境,换几天前的自己,进去便进去了,眼睛都不带眨的。可如今……
进去了,只怕是没那么轻易就能出来的了。
肃霜只是好整以暇地着看着他。
片刻之后,牧也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眉眼一弯,笑意从眼底染到唇边,唇角拉起来漂亮的弧度。
“好啊。”
他迈步上前,侧头垂眸在肃霜耳畔就这样轻轻笑道,“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悉、听、尊、便’,不是么?”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牧也掀起眼睫,抬眼看进肃霜眸底,眼中笑意不减。
这一刹那,肃霜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牧也轻声笑了一下,没待肃霜回答,回过头继续向前走,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他独自走进雾中。
——
雾很淡。
绝不像晨间的山雾那般清爽。黏黏腻腻,如同附骨之疽一般附着着皮肤,有触感却并无实体,打不散也挥不去。
牧也向前走了几步,蓦然驻足转身回望。
果不其然,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那被雾气笼罩着的林子,同前方别无二致——肃霜他们已然无影无踪。
牧也叹气。
没有灵力,纵然自己精神力未减,那又能如何?只怕唯一的作用,便是让自己不轻易被幻境蒙骗吧……
可若是想要深入幻境内核,就如同行走在清醒梦的边缘,要留一缕心神确保自己不要沉溺太深,又必须同时放任自己逐步沉沦,任凭幻境裹挟至深处。
换弱一些的幻境,只需稍作侦查,找一个缺口、一个逻辑漏洞,便能一刀斩碎,甚至不攻自破。
较强的幻境,则通常是源于幻境境主执念过深,因念生魔,依着境主的念想搭建形成一方世界,自成体系。
而眼下这个……
远没有那么简单。他能感知到,这片地域积聚怨气已久,幻境境主吸纳此处怨力增进自身,由此往复,实力更是早已今非昔比。
何况,境主自身就身处这片幻境中,而得境主加持的幻境,则更是棘手。
就是换肃霜进来也没法肆意妄为,这个级别的幻境足以压制闯入者的实力。若想要破除,就必须得顺着幻境找到境主本尊,消融他的执念,从内而外瓦解。
牧也想想就一阵头疼。
自从任教主以来,他已许久不曾处理这些事了。也罢……谁让是自己巴巴送上来的呢。
牧也不再犹豫,继续往林子里深入,一面一点点降下自己精神力防御,放任幻境的入侵。
雾气愈发凝聚,附着在肌肤上黏腻阴冷,仿佛想要顺着毛孔深入,微微刺痛着肌肤。
还不够……他心想。
牧也微微蹙眉,估算了一下幻境程度,一下放开了大半心神。
“唔……”
瞬间,一阵寒意灌透全身。
针扎般的头疼倏然而起。
一时,无数混乱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尘封的房子,发疯似被破开的门,翻过每一个角落,遍地狼藉,尘埃飞扬在阳光里跳跃。
残缺的城墙晃过,两具风干的尸骸早已流干了血,锈蚀铁链锁着腕骨吊在城墙上,随风悠悠摇摆。
安静,寂静,微弱的气流都像是在叫嚣。
下一秒,嘶吼声在耳畔陡然炸响!
“杀了你——!!”
撕心裂肺如同破风箱的叫喊。火焰舔舐肆虐,满天灰烬,遍地焦土。
刀挥舞不间断,利刃劈入血肉,拔出,再度砍下。视野里一片深红,血色染遍了天,又泼洒遍了大地。
赤红。焦黑。刀剑相抵铁器的次啦碰撞声。炽热的火焰。尖叫。咒骂。刺痛着神经,折磨着疼得即将撕裂的大脑。
“他们,哈哈,就是这样,毁了你,毁了你的所有吗,哈哈哈哈——”
扭曲的低语在喧杂中兴奋响起,嘶哑着笑着,如同将破损不堪的琴弓折磨着断不断的弦。
“啊啊啊啊啊啊——!”
脑海里不知谁仍不停歇地咆哮着,撕裂着嗓子,仿佛都能从声音里泛出血沫来。
“杀戮不是罪,是慈悲,洗涤他们的罪恶——”
“凭什么……他们能谁在心安里……而你……反反复复咀嚼着孤独和苦痛……”
“哈,哈哈哈,他们都在笑啊!”
“刀,多么诚实的工具,比人干净,不是么?染上他们的血——妆点它——温暖它——”
“道德?底线?这就是他们嚣张的倚仗!!”……
无数杂糅的声音铺天盖地排山倒海,淹没着大脑的每一丝缝隙,萦绕纠缠在周围,充斥着整个世界——
尖锐的疼痛从手上传来。
牧也一时恍惚,眼前仍是一片混乱不堪。
他用力眨着眼,努力睁眼从幻觉中挣扎出来,足足半晌才勉强将头脑里的嗡嗡作响压了下去。
他大口地喘息着,微微躬身,想去扶住身旁的树,这才发现妄念不知何时已然出鞘,紧攥着刀柄的右手骨节用力发白,大幅颤抖着,刀刃死死握在左手里,鲜血顺着指缝涌出,滴落在地。
看着手上的一片腥红,牧也忽然扯起嘴角笑了笑。
染血的刀面反射着他的脸苍白毫无血色,笑容看起来很是勉强无力。
牧也任嘴角落下。随意地用双指拭去刀刃上的血迹,眼底漠然一片。
牧也直起身来,凌空挥了下刀,收刀入鞘。
他偏了偏头,微微眯眼听着脑海里残存的窃窃私语,随意至极地勾起唇角笑了笑,淡淡道:“带路吧。”
又听了片刻后,牧也了然微微弯唇,顺着低语的意思闭上了眼。
再睁眼时,周遭已然换了模样。
森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灰黑色的石壁。头顶上空的缝隙远远透下一点天光,整个石窟昏暗无比。
角落里是倾颓的神龛。污损的香炉,歪斜破损的神像,断裂残存的牌位。
牧也微微眯眼打量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看向石窟里唯一一条通路。
天光无法触及,只有幽幽扑闪着的烛火,整条通道遁入昏暗之中。
不再做任何停顿,牧也迈开步伐,径直走入黑暗中。步履间带起风,黑色衣摆翻飞扫过,扬起一片尘埃。
随着四下愈渐昏暗,低语又猖狂起来了,在脑海里阵阵嗡鸣。
牧也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眼前忽然晃过一对眼眸。
黑漆的眼底映着火光,像即将熄灭的火星,在黑暗中舞动着,深深知晓未来只留有一片死寂,燃尽后的一地破碎灰烬。
愤怒,失望,决绝。
“你就这么耍我的吗!这么多年!”
一道声音低吼着,熟悉的音色因过度嘶哑而略显陌生,夹杂着痛苦,和独自消化酝酿后的绝望与疯狂。
“我就……不该信你……”
怔愣着,画面仿若凝固,视角里是破碎的眉眼,怔怔泪痕,寂静。
下一秒,
明艳火光划过,打碎了静止。
冰冷,刺骨寒意从心口传来。
视线缓缓下移,一柄剑,正正没入胸口。
血宴……
剑名从脑海一晃而过。剧烈的痛楚这才后知后觉延迟撕裂而来,阵阵漆黑晕染视线。
早已握不稳的刀从手里跌落在地,刀尖垂直刺入渗着鲜血的焦黑土壤。
“哈,你还回来找他……”一声戏谑的嗤笑声,”找虐么?”
“刺探敌情罢了。”牧也冷冷地想。
“是么?嫌那柄剑不够冷……还想再尝尝滋味?”
见牧也沉默,低语声恍然浅笑:
“哦~还抱有希望,是么?”
“……”
“他在玩你,你看不出来么?”呢喃语气忽而一转,渗出几分关切。
“哦不~你比谁都清楚!”
“那是为了什么呢……?”低语声故作沉吟,
“是心里那点未死透的贪恋,对么?”
忽然窃窃私语消了下去,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牧也。”
牧也动作一僵,指尖不自觉微拢,又放松下来,恢复自然地往前走着。
“牧也,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声音轻柔温和,像羽毛一样落在牧也心尖。
“我错了,对不起。”
声音似乎在轻轻颤抖。
“这么多年,你……是我错了,我不该……原谅我吧,我们就像以前那样,接下来的路,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他的声音。肃霜的声音。
牧也静静地听那道声音讲述这过去,讲述这未来。
呵,这学得也太不像了吧……肃霜怎么可能会说这些……
牧也在昏暗中无声笑了一下,笑中满是嘲讽,只不知道是在嘲讽这幻境还是在自嘲。
牧也安静地听着肃霜的声音,脚下的步子并未停歇,也丝毫不在意这条路去往何方何方。
脚步声回荡在螺旋向下的石廊里,空寂而孤独。
嘎吱——
牧也回头看去,一道锈蚀的铁门在身后快速闭合。
他神情不变地看着铁门合拢。
轰的一声,尘埃滚滚。
黑暗中。
牧也终于看清了肃霜的脸。
溅上的鲜血汇成一道一道从他脸上滑下,从那分明的下颔线汇聚滴落——自己的血。
那张俊秀的脸瘦削脏污着,看不见一点昔日里的神采飞扬。
他在笑,也在哭,苦苦嘶吼中浸满了绝望,眼里爬满了血丝:
“那我呢……那我呢!我又剩下什么了?!我求求你你告诉我——你又给我留下了什么啊!!”
牧也怔愣着,心口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一空,血宴被对方拔了出来。
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只有淋漓鲜血咳呛着涌出。
牧也还想挣扎着做些什么,肩头陡然一沉,大力的拉扯猛然从身后传来!
——无数只染满鲜血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朝他抓来!
“醒醒!”
有什么东西戳了戳他。
牧也眼前的景象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睁眼是昏暗的石廊,闭眼又是一片黑红。
牧也深深吸了口气,缓了一小会,眼神才逐渐聚焦。
眼前是两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童,一人手执提灯,另一人手执着卷轴,不耐烦地打量着他,看着正想继续拿卷轴戳他。
“快走啦!”那个戳他的小童催促道。
牧也闭眼定了定神,再睁眼时一切情绪已然隐匿不见,淡淡道:“带路吧。”
石廊回转,尽头的厚重木门缓缓打开。
一股混杂着陈墨、朽木与淡淡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阴冷的风自门内溢出,吹得小童手上的提灯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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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读者读者从四面八方来~~~[红心]
(小小声)疑似作者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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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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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沉棠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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