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才蒙蒙亮,牧也便被肃霜从地牢里拎了出去。
“这才什么时辰啊……”
牧也整个人还沉浸在睡意里,垂着眼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抱怨道。
周身灵脉仍然干涸得厉害,牧也强压下自五脏六腑反来的不适,夸张地叹了口气,唇角熟练地勾起一抹苦笑:
“仙首大人也不关照下灵力全失的残障人士啊……真是一点人文关怀也没有。”
“难道像你一样三更半夜去?这么说来,你好像对深夜很情有独钟啊?”
肃霜回首挑眉看着那个走得磨磨蹭蹭、有气无力的人,随即指尖微攥,灵力化丝相缠抖下一条暗红色的长绳。
他轻轻甩了甩绳,唇角勾起:“自己走,还是我帮你?”
牧也在不清醒间缓缓思考了半晌,出乎意料地,上下点了点头,歪头笑了一下,“那可烦请仙首了。”
——
牧也闭着眼跟着手腕上的绳子恍恍惚惚走了一段路。
忽而腕上一轻,他一个没止住,猝不及防撞上了前面的人。
“唔……”
牧也赶忙睁开眼,却是正正对上了肃霜垂落的眼睫,向来幽深的眸子此刻略略映着晨曦。
见他怔愣,对方眉眼微微一挑,冷漠的眼底染上一丝明晃晃的戏谑。
牧也:“……”
他若无其事地错开了视线,目光却是落在了肃霜身后——
白玉坛上勾勒着繁复阵图,阵纹有生命一般波动流转,华光似流水粼粼。
“——传送阵?!不好不好不妙不妙!”
牧也十分煞风景地猛然后退一步,连连摆手,暗红细绳顿时绷得笔直,“等等等等我这会刚睡醒头晕目眩恶心不适……”
肃霜手腕轻抖,红绳游蛇般将牧也拽回到了身前,擒住他微微笑道:“你若是想御剑飞过去,我倒是也不介意。”
传送阵对灵力耗费巨大,纵是仙界几大家族,启用前也需再三斟酌。不过对仙首大人而言……这倒也算不了什么。且不说肃霜修为深厚,但说这仙首大人只需略略挥手,就能有许多人前仆后继地赶上来供他霍霍。
“仙首大人,请。”一位年轻修士手持玉简拱手行礼。他素色衣袍袖口银线绣着的流云纹在晨光下若隐若现——仙盟的人。
那人目光下垂,恭敬行完礼,却是不小心瞥到了一条红绳。他不由自主地循着红绳看去,红绳尽头捆缚着一截白皙的手腕。
他动作微微一顿,随后故作自然神色不改地侧身让开一步。
肃霜略略抬眼:“清一,随行。”
清一领命,却是见仙首大人转头轻轻一引红绳,语调中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戏谑:“牧教主,请?”
清一手中的玉简徒然坠地。
牧……教主?
魔教教主牧也……?
他想起了前不久才在酒肆里一连听了几日,听得津津有味,这段时日在仙界爆火的话本子《锁念囊》。
——而其中的一对主角儿是……?
清一颤抖着手差点再一次将玉简落在地上。
……正主竟在我身边!
牧也有些讶异地多看了他一眼,没明白这个年轻修士突然在局促些什么。
他心里默默摇头,这些当代年轻人真不知道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传送阵启动瞬间,牧也只觉一片天昏地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甩出了十万八千里,眼里恍恍炫过一阵五彩斑斓的黑。
双脚终于落在实地时,牧也心里一松,脚步一个踉跄,一把狠狠拽住肃霜的衣袖才勉强不至摔倒:“忍不了了,忍不了了!本座……迟早……要灭了这个破阵……”
肃霜没搭理他,轻飘飘抽回了衣袖,抬眼向前望去。
眼前是一座略显破败的城。
灰黑石头城墙上爬满了深绿藤蔓,新生的嫩芽与枯藤纠缠,城墙前荒草丛生肆意生长却是无人管控。
三丈高的厚重城门紧紧闭合。一方玄石界碑立在城门前,“西府沉棠”四个鎏金大字早已斑驳。
“啧,”牧也终于缓过劲来,抱臂而立,嫌弃道,“如此荒芜,仙首大人这些年怎么理事的啊?”
肃霜:“……”
“卑职西府沉棠府主。”前来接应他们的人疾步上前,深深作揖,“仙首大人不辞辛劳,亲临寒地,我等惶恐万分。近些时日城门紧闭,并非有意怠慢,着实是近日里邪魔作祟,周遭村民都来此处避难。这城门……封了已有小半个月了。”
府主引着众人前往附近村落察看,一路陈说近况。
这西府沉棠原本也算是一方繁盛小城,商旅往来不绝。而沉棠多山,周遭村落多建于山中,虽非富庶,但村民狩猎耕种,也足以自给自足。
然而数月以前,怪事陡生。
人,开始莫名失踪。
起初是一个两个。晨间里入山狩猎,至晚未归。第二日入山的人有意寻他们踪迹,却是一无所获。众人只道是深山里出了什么凶猛走兽将人叼走了。
不料,失踪的案子越来越多。不再限于入山不归,更有甚者,不止一人发现,翌日清晨醒来自己身侧床榻空荡冰凉,夜里与自己同塌而眠的人,竟是再也没了踪迹。
恐慌在村子里蔓延。
有胆大之人深夜假装入眠,暗中观察。却是窥见自己枕边人于三更半夜下榻,双目紧闭,夜游出门。假寐之人赶忙下床上前去拦,可任凭怎般叫喊摇晃,都无法将人从睡梦里唤醒。唤不醒总得拦得下,那汉子百般拉扯,可梦中人力气却是陡然大增,他竟是怎么也阻拦不下自己爱人。那人如同走尸一般僵硬地往前走,摸着黑,跌倒了也浑然不觉,自己摸索而起,一步步没入山林之中。
有人放不了手也不认命,一路生生拽着却是被人一同拖进山林,也有人主动跟上去勘察,却终是无一人回来。
剩下人家在夜间插好门栓,然而次日天明,却仍能看见邻居家本该锁好的门大大敞开,而内里,已然空空如也。
村民们慌乱了起来,丢了田弃了家,挣扎着翻越山岭报到了西府。官府得报彻查,骇然发现好几个边远的村庄早已空无一人。
幸存者惶然集聚西府沉棠主城之中。囤积粮草,城门轰然紧闭,重栓沉沉落下。
驻守西府沉棠的仙门世家派人入山探查,却是发现山林里有几处怨气极深,阴沉得几近要翻腾出黑雾来了。
世家家主见事态严重,亲自领了人前去破阵。然而此地诡谲远超所料,才堪堪靠近,脑海里便像是挤满了千万恶灵低声呢喃。修为稍低的几人满目红丝,提起剑来就是自相残杀。见事态不妙,家主强行清醒了神智,灵力耗尽勉强唤起众人一丝清醒,这才得以撤离,终是不得已将这件事报到了仙首那里去。
到了村庄,他们告辞了城主,几人自己往村里去。
这座村建在山沟子里,山上流水在此处汇聚成河,村子大体依着河而建。
村口土路已然生了稀疏杂草,看得出来已经许久无人踏足了。村子里更是破败不已,人去楼空。
到不能说是一片死寂,因为才没走几步,牧也便被不知哪出屋檐上飞下来的鸡扑棱了一个满怀。
路边牛羊懒懒地啃着屋前门槛上生的草,狗在路中间大摇大摆,对着擅闯进村的几人狂吠示威,吵得牧也两耳嗡嗡,当真是鸡犬相闻。
仿佛为了更加托显村子的衰败,头顶还传来了乌鸦“啊啊啊啊”的应景叫声,竭力嘲讽着人类失去了对这片土地的主宰。
牧也皱了皱眉,抬头瞥了一眼。
乌鸦站在高高的枝丫上,歪着脑袋俯视着他们。
“啊啊啊啊”乌鸦张口嘲讽道。
牧也送了它一个无情的白眼。
乌鸦:“……”
肃霜跟着牧也的视线抬头看去,不知是碰巧还是怎么的,和乌鸦一个对视。
乌鸦似乎是被肃霜随身携带的冰冷气场吓到了,身体一沉,扑棱着翅膀想要飞走。
可还没来得及逃离,就见肃霜微微眯了眯眼,冷声道:“下来。”
乌鸦展翅的动作骤然凝固。
清一迷惑,目光在这两人一鸟之间来回游移,却是看见牧也轻轻颔首,那乌鸦便扑棱扑棱地从树上飞了下来,快落地时身形一化,羽翼翻飞竟化作了人形。
周身黑袍,兜帽低垂,面容完全隐在阴影里,腰间一柄乌鞘短刀。
像极了刺客。
清一当机立断上前一步,右手搭剑,满眼戒备。
那黑衣人却是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利落地对牧也抱拳一礼,继而一撩衣袍,转向肃霜,单膝及地。
“鄙人陈无歧,见过仙首大人。”
肃霜微不可查地看了牧也一眼,这一眼看得太快了,但不知是不是清一错觉,他似乎从这一眼里看出了一丝玩味和若有所思。清一心里疑惑,但凭借仙首大人近侍的良好修养,很快地反应过来,连连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忘记这一幕。再回神,就见肃霜垂眸看着地上行礼的人,眼底已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肃霜有意无意地任由黑袍人多跪了几息,才颔首示意他免礼。
陈无歧这才起身站到了牧也身侧,轻轻呼出一口气。
牧也笑:“仙首大人这么恐怖啊?吓得你行如此大礼。”
“可不是嘛,教主大人。”陈无歧悄悄往肃霜那里瞥了两眼,压低了声音道,“您不看看您现在什么身份啊?”
“话说回来,你来这里做什么?教里的事还不够你忙的?”
“探监啊!”陈无歧理所当然道,“再说了,我不过区区右护法,天塌了还有左护法担着,君与他也不能只顾着吃和毛茸茸啊,总得干点活是吧?”
“你就欺负人一只小雪貂。”牧也无语道。
“全教上下唯一团宠,不压榨他压榨谁?”陈无歧正经道。
牧也:“……”
陈无歧好容易收了收自己休假摸鱼的快乐:“话说这地,我昨日在外围看过,是挺邪乎的。”
“嗯?”牧也示意他继续。
“我说他们怀疑我们教也没什么毛病,他那聚灵阵,改改我们自个儿都能用,你说……”
“行了行了。”牧也抬头示意走在前面的肃霜,“你不看前面是谁啊就说?”
陈无歧都到了嘴边的话顿时一口噎了回去,不敢吱声了,又变回了一只乌鸦站在牧也肩头。
牧也笑:“乖。”
乌鸦:“啊啊……”
陈乌鸦啊到一半,上下鸟喙一紧,被肃霜没回头随手丢的一个禁咒封了起来,声音戛然而止。牧也笑着睨了他一眼,乌鸦无能狂怒,叫不出声只得狂扇翅膀,一个劲呼了牧也一脸毛。
牧也:“……”
他们已然步入后山。
林间古木参天,枝叶交错阴翳渐深,将天光遮蔽得支离破碎。四下里寂静异常,连鸟雀虫鸣都不曾响起一声,唯有脚下踩过枯枝发出断裂的咔嚓声。
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阴冷愈渐浓郁,像是雾气,又像是某种更阴晦的气息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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