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吊扇转得慢悠悠的，把宋时微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吹过来一点，又被沈妄翻书的风卷走。
他面前摊着本高一数学课本，第三章的函数图像被他画得像团乱麻，铅笔头在纸上戳出好几个小洞。
"卡壳了？"宋时微把帆布包往旁边空位一放，拉链上挂着的星星挂件晃了晃，扫过沈妄的手背。
沈妄手一抖，铅笔在"y=kx b"后面拖出条长长的尾巴。
他慌忙用橡皮去擦，越擦越脏，最后那块地方变成了灰蒙蒙的一团。
"没、没有。"声音有点闷，右耳的助听器贴着耳廓，传来轻微的电流声。
宋时微弯腰捡他掉在地上的橡皮，发梢蹭过他的胳膊，像羽毛扫过。
"这道题啊，"她指着课本上的例题，指尖在"一次函数与正比例函数的区别"下面划了道线，"你看，就像奶茶和纯牛奶的关系——"
沈妄猛地抬头，眼里闪着点疑惑。
"纯牛奶是奶茶的基础，但奶茶比纯牛奶多了点料。"
宋时微笑起来，眼角弯出个小弧度，"正比例函数是y=kx，一次函数多了个b，就像多加了勺糖。"
沈妄盯着那行公式，突然觉得脑子里那团乱麻被理顺了。
他抓起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吊扇转动的嗡嗡声混在一起，倒挺好听。
"对吗？"他把草稿纸推过去，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像在等老师打分的小学生。
宋时微看着纸上的步骤，突然"咦"了一声。"这里，"她指着中间一步，"你用了交叉对比法？比课本上的代入法快多了。"
沈妄的耳尖有点发烫。
"瞎蒙的。"他含糊道，伸手去够桌上的水，手指却撞在宋时微的杯子上。
玻璃杯里的柠檬水晃了晃，溅出两滴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抱歉。"他赶紧去擦，却被宋时微按住了手。
"别动。"她从包里掏出包湿巾，抽出一张给他擦手，动作轻轻的，"我哥说，湿手碰了纸会皱。"
沈妄僵在那，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透过湿巾传过来，比柠檬水烫多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全是薄茧，指关节处还有道没好利索的疤，是上周打架时被碎玻璃划的。再看宋时微的手，白白嫩嫩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涂着透明的指甲油。
"你很聪明啊。"宋时微收回手，把湿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一点就透，比我小时候强多了。"
沈妄没说话，抓起笔又开始做题。这次顺畅多了，连最难的应用题都没卡壳。
等他写完抬头，发现宋时微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屏幕上是堆花花绿绿的马卡龙。
"怎么了？"他忍不住问。
"蛋白霜总打发不好。"宋时微戳了戳屏幕，"教程说要打到干性发泡，可我每次都要么太稀，要么结块。"
沈妄凑过去看，屏幕上的蛋白霜像团棉花。
"温度太高了。"他脱口而出，"鸡蛋要冷藏，打蛋器不能沾水，打的时候加两滴白醋。"
宋时微惊讶地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
"暑假在蛋糕店帮过忙。"沈妄挠了挠头，想起那个总骂他笨的裱花师傅，突然有点想念，"老板说，做甜品跟做人一样，急不得。"
宋时微突然笑了，从包里掏出个小盒子："给你。"打开一看，是块曲奇，边缘烤得有点焦。
沈妄捏起曲奇咬了一口，黄油的香味混着点焦味在嘴里散开，确实有点苦，但比他爸买的廉价饼干好吃多了。
"挺好的。"他含糊道，怕饼干渣掉出来。
"真的？"宋时微眼睛亮了亮，像得到夸奖的小狗，"那我明天给你带蔓越莓的，那个甜。"
沈妄点头，看着她把盒子收起来，手指在盒盖上轻轻敲了敲，节奏跟他心跳似的。
吊扇突然"咔哒"响了一声，慢了半拍。
宋时微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呀，快闭馆了。"
她开始收拾东西，把笔记本电脑往包里塞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这是我哥的错题本，你拿去看看。"
那是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边角有点磨损，上面用钢笔写着"宋珩"两个字，笔锋挺括。
沈妄接过来，感觉沉甸甸的，像捧着什么宝贝。
"里面有他画的小人，解不出题就画个哭脸。"宋时微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别笑他啊。"
"不会。"沈妄把笔记本往书包里塞，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折了角。
走出图书馆时，天已经黑透了。路灯亮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偶尔碰到一起，又赶紧分开。
"明天还来吗？"宋时微站在路口，手里捏着书包带，像只准备起飞的小鸟。
沈妄点头，看着她转身跑向停在路边的车，白色的连衣裙在路灯下像朵会动的云。
直到车开远了，他才摸出书包里的错题本，借着路灯翻了两页。
某页的角落里，果然画着个哭脸小人，旁边写着"这题是人做的吗？"。
沈妄忍不住笑了，嘴角咧开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回家的路上，他路过那家蛋糕店，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你好。"他指着柜台里的蔓越莓曲奇，"要两盒。"
店员笑着打包："给女朋友买的？"
沈妄的脸腾地红了，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付了钱就跑。
晚风掀起他的校服衣角，带着点蛋糕的甜香味，比烟味好闻多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错题本，好像还能感觉到宋时微指尖的温度。明天……得早点来图书馆。
沈妄第二天到图书馆时，吊扇刚开始转第三圈。
他把书包往老位置一放，带的两盒蔓越莓曲奇被他塞进桌肚最里面，包装纸蹭过昨天宋时微坐过的椅子，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数学课本摊开在第三章，旁边压着宋珩的错题本。
他没急着做题，先从书包里摸出块抹布，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昨天宋时微的手肘蹭过桌面时，他注意到那片有点灰。
七点半，图书馆的人渐渐多起来。
有背着画板的美术生在靠窗位置坐下，铅笔在纸上划拉的声音很轻；还有几个老太太推着小推车进来，车斗里装着菜，先去书架前翻两页养生杂志。
沈妄的目光总往门口飘。每次有人推门进来，风铃"叮铃"一响，他的笔尖就顿一下，等看清不是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身影，又继续在草稿纸上划函数图像。
八点整，他从桌肚摸出瓶冰红茶，是特意去便利店买的——记得宋时微的柠檬水总加冰块，想着她可能喜欢喝凉的。
瓶身的水珠滴在桌面上，他赶紧用纸巾擦掉，动作跟宋时微昨天给他擦手时一样轻。
八点十五分，邻座的美术生换了第三张画纸。
沈妄数着自己写的解题步骤，发现已经比昨天多做了七道题，可图书馆的吊扇好像转得比昨天慢，空气里的栀子花香也没飘过来。
他掏出手机按亮屏幕，时间数字刺得他眼睛有点疼。
锁屏壁纸还是宋时微弹钢琴的照片，他盯着看了两秒，突然觉得有点烫，赶紧按灭了。
八点四十，打扫卫生的阿姨推着拖把过来，在他旁边的空位停下。"同学，这有人吗？"阿姨嗓门挺大，震得沈妄右耳的助听器嗡嗡响。
"有、有人。"他下意识护了下那个座位，像怕被人抢了似的。阿姨撇撇嘴走开了，拖把杆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划痕。
沈妄的手指在错题本上敲了敲，指尖碰到宋珩画的哭脸小人。他突然想起宋时微说过，她哥学建筑设计，画画特别好。那宋时微呢？她钢琴弹得那么好，做甜品也一定很厉害吧？
九点整，图书馆的闭馆提示铃响了第一遍。
沈妄猛地抬头，门口空荡荡的，只有穿蓝布衫的老爷爷在收报纸。
他捏着笔的手指有点发白，草稿纸上的函数图像被戳出个小洞，跟昨天卡壳时一模一样。
桌肚里的蔓越莓曲奇还安安静静躺着，包装纸上的蝴蝶结被他摸得有点皱。
他开始收拾东西。数学课本被合上时，夹在里面的草稿纸掉了出来，上面有他刚才无意识画的小太阳，跟宋时微给她画的那个很像。
走出图书馆，晚风带着点凉意。
路过学校后门的巷子时，上周那几个黄毛又蹲在墙根抽烟。看见他过来，几个人赶紧掐了烟想跑，沈妄没理他们，径直走了过去。
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孤孤单单的。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错题本，突然觉得有点沉。
快到家时，手机震了一下。
掏出来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抱歉呀，今天被老师留堂加练钢琴了，没去成图书馆。明天给你带新烤的曲奇，这次加了巧克力豆～"
沈妄站在原地，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半分钟，突然笑了。右耳的助听器还在嗡嗡响，但好像没那么刺耳。
沈妄在教学楼门口撞见宋时微。
她抱着一摞复习资料，白色连衣裙换成了简单的T恤牛仔裤，头发扎成高马尾，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
看见沈妄时，她脚步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弯起嘴角："沈妄，早啊。"
"早。"沈妄的手在书包带上来回蹭了蹭，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刚买的豆浆，是热的。
宋时微怀里的资料滑下来两本，沈妄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纸页，就被她笑着躲开："我来就行，太重了。"
她弯腰捡书时，沈妄看见她手腕上戴着块电子表，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显示距离高考还有232天。
"高三很忙吧？"他没话找话，豆浆杯被捏得变了形。
"还好，习惯了。"宋时微把资料抱得更紧了些，"你呢？数学跟上了吗？"
"嗯。"沈妄点头，想起昨晚做的模拟卷，分数比刚转学来时高了四十多分，"错题本很有用。"
"那就好。"宋时微往后退了半步，马尾辫在身后晃了晃，"我得去教室了，早自习要默写古诗文。"
"好。"沈妄看着她转身走进楼梯间，白色的运动鞋踩在台阶上，发出轻快的声响。
直到那声音消失，他才发现手里的豆浆已经凉透了。
之后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
沈妄每天还是去图书馆，只是不再坐在那个角落，改去了离高三教学楼最近的阅览室。偶尔能看见宋时微抱着习题册从窗边跑过，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公式。
他学会了在她经过时假装看书，等她跑远了再抬起头，目光能追着那个身影到走廊尽头。
有次在食堂打饭，宋时微就排在他前面第三个。
她穿着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露出点白色的高领毛衣。打饭阿姨给她舀了两勺青菜，她笑着说"谢谢阿姨"，声音比以前轻了些，带着点疲惫的沙哑。
沈妄鬼使神差地也让阿姨多打了勺青菜，吃到嘴里才发现是苦的。
十一月的月考后，学校贴出光荣榜。
沈妄在高一理科栏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排在第四。
他的目光往上移，在高三文科第一的位置看见"宋时微"三个字，旁边还印着她的照片——是去年艺术节拍的，她穿着白色礼服，坐在钢琴前，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那天放学，他在光荣榜前站了很久。
有个戴眼镜的女生拿着相机过来，对着宋时微的照片拍了张照，嘴里念叨着"要以宋学姐为榜样"。
沈妄突然觉得，那个照片上的宋时微，和他在图书馆认识的那个会烤焦曲奇、会对着马卡龙教程皱眉的女生，好像是两个人，又好像从来都是一个人。
十二月的某天下了场雪。
沈妄扫完包干区的雪，往教学楼走时，看见宋时微站在公告栏前，手里捏着张音乐会的海报。
她穿了件驼色的大衣，围巾把半张脸都埋住了，只露出双眼睛，亮得像落了雪的星星。
"看什么呢？"他走过去，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开。
宋时微把海报往他面前凑了凑："下个月有场肖邦的独奏音乐会，想去看。"她的指尖冻得发红，轻轻点着海报上的日期，"不过那天要模考。"
"可以请假吗？"沈妄问。
"不了吧。"宋时微把海报重新贴好，拍了拍手上的灰，"老师说这次模考特别重要。"她抬头看了眼天，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快走吧，雪要下大了。"
两人并肩往教学楼走，脚印在雪地上踩出两排深浅不一的坑。
宋时微的围巾偶尔会蹭到沈妄的校服外套，带来点淡淡的栀子花香，很快又被风雪吹散了。
"你的数学..."宋时微突然开口，"还需要我讲题吗？周末有空的话。"
沈妄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说"好啊"，话到嘴边却变成："不用了，我差不多跟上了。"他怕占用她的时间，更怕看见她眼里的疲惫。
宋时微"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到了教学楼门口，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给他："给你的。"
是块用锡纸包着的曲奇，比上次的小了点，边缘还是有点焦，"巧克力豆的，上次说要给你带的。"
沈妄捏着那块曲奇，感觉比两盒蔓越莓曲奇还沉。"谢谢。"
"加油啊，"宋时微冲他笑了笑，转身跑进了教学楼，"争取期末考进前三。"
沈妄站在雪地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剥开锡纸咬了口曲奇。
巧克力豆在嘴里化开，甜得有点发苦，像这个冬天的雪，又像她藏在疲惫后面的笑。
他把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塞进校服口袋。
雪越下越大，他往高一教学楼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些。
口袋里的曲奇还带着点温度，像颗小小的太阳，熨帖着他心里某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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