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宾利无声滑入碧水湾公寓地下车库。
引擎熄灭，暖气的余温包裹着车厢。
后座，沈茉莉蜷缩着，呼吸带着酒后的绵长，脸颊残留着未褪尽的酡红，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
江御推门下车，绕到后座，动作轻缓地拉开车门。
地库的冷风灌入，沈茉莉不适地蹙了蹙眉，往座椅深处缩了缩。
“到家了。”
江御声音低沉平稳。
他俯身，一手穿过她膝弯，一手稳稳托住她后背，将她抱了出来。
动作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流畅。
沈茉莉身体悬空，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
车库顶灯的光线刺目，她眯着眼，看着眼前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镜片冷光，混沌的意识里，一个模糊的名字滑过舌尖。
“……庄……嗯？”
声音含混，带着浓重的睡意和醉后的茫然。
江御抱着她的手臂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眸光沉静无波。
他没回应，抱着她，步履沉稳地走向电梯间。
电梯平稳上升。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沈茉莉微弱的呼吸声。
她靠在他怀里，温热的体温和清冽的木质香混合着，形成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安稳感。
她无意识地调整了下姿势，再次沉入昏睡。
“叮——”
电梯门打开。
江御抱着沈茉莉刚踏出电梯——
一道高大却透着浓重疲惫的身影，猛地从楼道拐角的阴影里站直了身体，像一尊被冻僵的雕塑骤然解封。
是庄秦意。
他依旧穿着那身皱巴巴的黑色运动服，头发凌乱，嘴唇冻得发紫，脸色在楼道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在看到江御怀中熟睡的沈茉莉时，震惊、难以置信……
复杂的情绪如同风暴般在他眼底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片悔恨。
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从暮色四合等到夜深人静，寒风像刀子一样刮透单薄的衣物，焦虑和自责啃噬着每一根神经。
他一遍遍拨打她的电话，全是关机、占线。
他像个无头苍蝇在楼下徘徊，无数次想冲上去，又怕惊扰了她。
他以为她还在生气，以为她不想见他……
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画面。
江御脚步顿住。
看着眼前的庄秦意，镜片后的眸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得意。
他微微侧身，将怀中的沈茉莉护得更稳，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
“庄副管？”
“这么晚了，有事？”
江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庄秦意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
他张了张嘴，目光死死锁在沈茉莉沉睡的侧脸上，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卑微：
“她……她怎么了？喝醉了？”
他下意识地想上前一步，看清她的状况。
“嗯。”
江御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庄秦意冻得发紫的嘴唇和单薄的衣物。
“在酒吧遇到点小麻烦，受了点惊吓，喝多了点。我顺路送她回来。”
“她需要休息。庄副管如果没什么要紧事，请回吧。”
语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麻烦？”
庄秦意心头一紧。
“什么麻烦？她受伤了？！”
他目光急切地在沈茉莉身上搜寻。
“不碍事。”
“酒吧里人多，难免磕碰。”
江御语气平淡，避开了具体细节。
“让让。”
他抱着沈茉莉，准备绕过庄秦意。
“等等！”
庄秦意几乎是下意识地横跨一步，再次堵住去路。
他看着江御怀中毫无知觉的沈茉莉，再看着江御那副理所当然的“守护者”姿态，酸涩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恳求，甚至有些笨拙的商量口吻：
“江……让我……让我送她上去吧？就……就送到门口。”
他目光近乎哀求地看着江御，又忍不住瞟向沈茉莉：
“她……她这样，我不放心……”
江御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
他看着庄秦意眼中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情绪，沉默了几秒。
目光扫过他冻得微微发抖的身体，再低头看看怀中依旧沉睡的沈茉莉。
“可以。”
江御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但请保持距离，别吵醒她。”
他侧身，让开通道。
庄秦意如同得到赦令，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跟在江御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他贪婪地看着沈茉莉，看着她因醉酒而显得格外柔和的睡颜，心脏又酸又疼。
他想伸手替她拂开额前散落的发丝，想确认她是否真的无碍……
但江御那平静的目光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所有的渴望都隔绝在外。
他只能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克制。
电梯再次上行。
狭小的空间里，气氛沉默而微妙。
江御抱着沈茉莉，身姿挺拔。
庄秦意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局促地站在角落，高大的身躯微微弓着，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沈茉莉身上，写满了心疼。
他甚至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生怕惊扰了她。
“叮——”
电梯到达。
江御抱着沈茉莉率先走出。
庄秦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脚步轻得像猫。
走到公寓门前，江御单手抱着沈茉莉，另一只手去摸她包里的钥匙。
就在这时，怀中的沈茉莉似乎被姿势变动弄得不舒服，嘤咛一声，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
“唔……放……放我下来……头晕……想吐……”
她声音含糊，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不适。
江御动作一顿，依言小心地将她放下。
沈茉莉双脚落地，却像踩在棉花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眼看就要朝旁边倒去——
“小心！”
江御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胳膊！
“茉莉！”
几乎是同时，庄秦意也下意识地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想去扶她的另一边肩膀！
但当庄秦意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她外套的布料——
沈茉莉却像是被烫到一般，身体猛地一僵，她醉眼朦胧地侧过头，看清了扶住她另一边的人是谁。
那双原本迷蒙的眼睛里，瞬间褪去了醉意带来的柔软，覆上了一层带着疏离的薄霜。
她没有怒斥，只是用一种陌生的、带着伤心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庄秦意伸过来的手，然后，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庄秦意那带着凉意的指尖下……抽了出来。
动作不大，却是拒绝。
庄秦意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沈茉莉那双冰冷的眼睛，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所有想解释的话，所有道歉的言语，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她抽回手后，身体因为失去平衡又晃了一下，然后……更紧地，抓住了江御扶着她胳膊的那只手。
“江御……”
沈茉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后的软糯，却清晰地叫出了江御的名字。
“……钥匙……开门……”
她将身体的重量大半倚靠在江御身上，闭着眼，眉头紧蹙。
庄秦意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
他看着沈茉莉依赖地靠在江御身边，看着她对自己视若无睹，听着她清晰地叫出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像一尊雕塑，立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背影透着巨大的无措和孤寂。
江御稳稳地扶着沈茉莉，从她包里找出钥匙。
他看了一眼僵立不动的庄秦意，声音平静无波：
“庄副管，请回吧。茉莉需要休息。”
他不再多言，扶着脚步虚浮的沈茉莉，转身，用钥匙打开了公寓大门。
门开了。
温暖的灯光从门内倾泻而出。
江御扶着沈茉莉，迈步走了进去。
就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
“等等！”
庄秦意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最后一丝挣扎。
他猛地冲上前，在门缝即将闭合的刹那，伸出一只手，死死地、徒劳地……抵住了门板 ！
“砰！”
门板撞在他手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死死地看着门内那个被江御扶着的走向客厅沙发的背影，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和卑微到尘埃里的恳求：
“茉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硬生生剜出来的。
门内。
沈茉莉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
但她没有回头。
只是任由江御扶着她，继续走向客厅深处。
江御站在门内，看着庄秦意抵在门板上的手，镜片后的眸光深不见底。
他沉默地，将门……缓缓地……关上了。
“咔哒。”
门锁落下的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清晰可闻。
门外。
庄秦意的手还死死抵在冰冷的门板上。
手背上被撞出的红痕隐隐作痛。
指尖冰凉。
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
缓缓滑坐在地。
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走廊里死寂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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