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苹果砸向铺满泥巴的地面，惊起栖在树上的鸟，同时瘫躺在床上的黄欲年眉心一紧，又是在光幻的梦里醒来。身上没被汗水淌湿，脸上没被泪水泡皱，他对自己满意地笑笑，翻身下了床，走向案旁。
这些动静惊扰了站在窗户边的几只鸟，黄欲年看着它们飞走带去的痕迹，不由无语凝立，就呆呆地眼见鸟儿不见踪影。门廊有人走过，脚步声悉悉索索，黄欲年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他透过门板，看见外面的人全变成了鸟的身子，用一双细细的腿走路。头上的眼睛只盯着前方，款款迈步。这如何不魔幻吓人，黄欲年背上自己的布袋子，准备跳窗逃跑的时候却不慎踢到椅子，发出了声响。门外的鸟被惊动，扑闪着翅膀盘旋着向天井口外的天空飞出去。
黄欲年紧张跟上前，打开门，哪里来的什么走路的鸟，路过门口的人中，只有个小道士问他了声早上好。黄欲年眼神从天空收回来，对小道回问了早，抓紧着布包就往殿外走。
从厢房向观门走的路上，迎面撞上了昨天那位闯进门的公子，只是这回黄欲年既没有淋雨的好兴致，更没有打招呼的心情，中了邪似的匆匆向外走。江亦虔微低着头看着黄欲年浑浑噩噩走过，听见他嘴里只念叨“我是禽鸟......我是只鸟”江亦虔原本是想再向昨日肯收留他的老道长道谢的，往前刚迈两步，觉得方才走过去的那人实在太奇怪，转身就追出去。
谁知黄欲年脚步奇快，江亦虔刚追出门只见那位的青色衣角隐进道两旁的树林中了。江亦虔心中念叨两遍“应该不是聊斋志异显灵”，随即跟上前。
显然黄欲年是来这块地带的老手，走得比他疾不说，地上的印记也不浅了。藏在树林中的亭子里，那个看上去着了魔的人掏出纸笔，在准备放墨的时候又像突然梦醒，颓废地坐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江亦虔躲在树后远远的望着，缓缓悄悄地走上前，“公子没事吧？”。这淡淡却带着关切的声音好似将黄欲年跟着鸟飞走的魂叫了回来，他抬起头，只看见昨日那人映衬在背后团团的阴云中。云是天空的，天空是鸟儿的，江亦虔在他眼里从那时开始，就是彩云易散，禽鸟易飞--不稳定的存在。
“没事，劳烦你扶我起来。”黄欲年摇摇头，不好意思笑笑。他在江亦虔打量的眼光中收拾袋子，装上纸笔，自顾自解释道“从观里出来突然灵光一现，本想来亭子这里写下来，一想到还要装墨就懒得写了。”如果真这么简单为什么会像方才那样疯疯癫癫的，江亦虔点头，只问他乍现的灵感是什么。
二人并肩走出亭子，不是沿着来时的路，再往深处走道两旁全种着高大的苹果树。黄欲年边走边捻手旁的杂草，他问江亦虔，人像什么。对于他们这些从小读书作赋的人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很多。人可以像水，载舟覆舟；人可以像土，柔软又坚硬；人可以像浮萍，居无定所；人可以像鸟，衔枝筑巢。
江亦虔还未答复，黄欲年先说“像鸟，但还不如鸟。”江亦虔理解人像鸟的这个比喻，但为何不如鸟。他这样问黄欲年。他原本以为会说类似人不如鸟儿自由，不如鸟儿会飞云云。谁知黄欲年说的却是--不如鸟忠诚。江亦虔脚步一顿，想到大雁、鸳鸯、燕子......他更加好奇面前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了。是谁将他抛弃了不成？
走到路尽头，眼前赫然的三岔路提醒了江亦虔，他本是要进城去准备考试的。这时黄欲年忽然出声给他指了条路，“你走这条，是进城的。”，打断了江亦虔准备措辞问路的行动。“再会。”随即，黄欲年走上另一条道，向更远的村子走去了。江亦虔恍恍惚惚看向自己这条路，回头盯着那人的背影说了一句再会，便走起来。
一路上，他脑子里全是只认识了不到两天的人的模样。那个人故意冲进院子里淋雨，跟突然闯进的生人打招呼，用那样清的眼睛看生人，不吃饭菜，犯懒不写诗，还疑似有癔症。他心底思索了一会，认定了黄欲年一定有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如此神秘，如此......让人着迷。
暴雨过去，盘桓在头顶的阴云终于散去，微微露出天光。江亦虔在快要走出这片苹果林时，一颗苹果就这样砸在他头上，最后跌进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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